正文 第九十八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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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一陣熱浪翻滾,淚濕眼眶。
章輝走到我床邊坐下,他的眼光冷得浸人,眼中的光芒不見了,隻有黑白分明的利如刀鋒的眼神。
我忽然記起某部電影的一句台詞:“大多數人的眼裏,世界分黑白兩色,黑白之間,是灰色地段,我的黑白之間,隻有一條細線。”
吳鴻的眼神也仿佛很冷,可是畢竟還有一絲暖色,尤其是看到我們這些老友以後。
章輝的眼神卻象冰岩透出兩點深不見底的空洞,他的臉色黑黑的,象沒有光澤的千年玄鐵。
我看到他,仿佛能感覺他身上殘留的李麗秋的碎片,我被一陣強大的悲痛掩蓋住了,淒涼無語。
這是個被雲南遺失,四川遺忘的沒有容身空間的人。
他一直在追夢,直到這個夢消失破碎在異鄉,他成了夢境與現實都無法收容的浪人。
他也許是天地間最孤獨的人。
可是,這時他願意來找我。
是不是我的身上也有他的夢中人的殘餘碎片?
我對三個老友說:“我想單獨和他談談。”
吳鴻瞪著章輝沒動,蔣勇挽住他,笑說:“走,你不是要看花?我們去花園。”王超朝我霎霎眼,努努嘴說:“我們就在外麵,待會要起身上廁所叫我們,我進來扶你。”他說到“在外麵”時,語氣加重,那意思我懂。
他們都敏感到章輝的不尋常。
我淡淡衝他們一笑,友情的環護象春天一團暖暖的熱空氣,雖然麵前坐著的這個人勾起了我滿腔的憂傷,象一塊堅冰樹立,令我浸入春寒。
我說:“這些年你怎麼樣?”
章輝凝視著我,象一頭城市裏疲於奔命的狼在分辨同類,他的警惕和戒備逐漸淡去,可是眼神裏的冷光卻黯淡下去,成了一片灰色,沒有光澤的灰色。
他沒有理會我的寒暄,說:“麗秋的媽媽明天帶她回昆明。”
我眼前一亮,很快又鬆弛了眼眶,我垂下了頭,知道自己的幻覺裏,“她”仍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回想那天,她還是一個風姿嫣然,飄飄欲仙的活生生,水靈靈的姑娘,此刻已經人鬼殊途,今生無緣,來世無跡,心化為灰,淚化為冰,有生之年,無味之生,陰陽一隔,天地無徑,象海茫茫,天蒼蒼,雲渺渺,沙漫漫,孑然兩岸,相照無痕。
我說:“我要去。”
章輝有些嘲弄的笑笑,說:“不用,我陪她們回去。”
我有些疑問,盯著他,欲語又止,章輝低了頭,說:“我悄悄跟著,她媽媽不知道。”
天地間還有如此癡情人!我感撼交集,望著他戴著手套的殘手,我的咽喉似乎被什麼堵住了,說不出話。
章輝說:“就這樣,我走了。”
我叫住他,一陣心蕩,險些淚湧,似乎與自己那一段無邪的情感年代離指而別,我絕望無助的難舍。
章輝忽然說:“你不用內疚,她應該很高興,能找到你,是你們的緣。”
那你和她之間的緣呢?我望著這個癡情苦漢,替情比心,既敬也憫。
章輝說:“我要回去,出來這麼多年了,我想回去看看,我覺得,我應該埋在那裏。”
他臉上忽然閃出一絲快意鬆弛的微笑,眼裏有了輕靈明亮的光色,有了五百裏滇池的蒼茫,有了幾千年紅河的浩瀚,有了版納婉如象牙的筒裙,有了洱海脆如紅嘴鷗的歌聲。
我被他的微笑所感染,也有了些暖意,想起熱騰騰的小鍋米線令人垂涎三尺,焦香的餌塊嗬氣翻手,沾滿紅椒皮的卷粉“噝噝”辣嘴,噴香的臭豆腐令人涕淚交流,宜良的烤鴨,宣威的火腿,一時間行雲流水劃過我的前。
他笑了笑,笑中有些許親切,仿佛他鄉遇故知。
我們的目光中交流過時空之感。
他說:“還能見著你,很高興。”
他不擅表達感情,這幾字,他說得很費勁。我點點頭,說:“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