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七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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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我的右胸上插著一根管子,管子的另一頭延伸到床下,我一深呼吸,不禁呲牙咧嘴的呼痛,有一個湊近的臉龐正端詳著我,隱約暗香,秀發掠額,令我鼻端癢癢。
我以為我認識她,她見我醒,關注緊張的眼神頓時輕鬆,她欣然一笑,似乎鬆了口氣,轉頭招呼身後說:“好了,他醒了!”
我艱難的探頭,胸口的劇痛令我倒抽冷氣,頹然倒下,她白如春筍的手趕緊按住我,叮囑說:“別動,傷口才縫線。”
她長得很象楊雯,令我幾乎疑心就是楊雯,隻是她有著小麗子一般圓潤的臉龐,而楊雯是瓜子臉,她的表情帶著悲天憫人的意味,仿佛相識已久。
這是個美麗善良的女醫生,年齡甚輕,像是醫學院才畢業的實習醫生。等知道她是我的手術主治醫生時,我有些被實驗了的後怕。
我感激一笑,說:“謝謝。”
她抿嘴一樂,是小麗子的笑法,透著有趣的神情,楊雯不會這樣笑,楊雯的笑容是有些憂鬱依戀的。
李麗秋的笑容當然就更不一樣,象溫暖和熙的春風。
一想到她,我怔了怔,心生生的痛,這個人像是被我篆刻在心間夾縫,和我的魂夢相生相息,昨天,她象一支透出石壁的靈芝,卻被暴風雨擊打成粉碎,寧願守候此夢,誰料擦肩而過,我的心空寂無物,冷泉嗚咽。
我閉上眼,頰上兩道熱流,昨日之境恍若隔世,訣別之痛猶如葉蔽青痕,風掀葉角,痕跡猶在,痛徹心肺,銘刻入骨。
我知道,我已經失去自己的夢。
我躺在病床整整一個月。
那一刀命中的是我的右胸,許建明幸好用的是左手,他的右手被刀疤狼的飛刀洞穿,不然,我已經倒斃在公主身邊。
刀傷離我的肺部很近,肺部穿孔,血凝結疤,堵住了傷口,我的肺泡破裂,空氣充塞在我的胸腔,令我隻能呼氣,不能吸氣,醫學上叫“氣胸”,我的氣胸比例達到100%,屬於病危。
那是我離死最近的一次。
可是我知道我不會死,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
我的身邊也發生了很多事,父親的震怒,母親的眼淚,許建明的拘留,許氏集團的賠付,小麗子的延期至港,我的形形色色的朋友探望。可一切都似乎與我無關,我漠然聽憑一切水一般流過身邊。
我希望一切都隻是個夢,我可以換回那個桃花滿坪的夢境,可是我一個夢也沒有做,在那些每夜悵淚的日子。
我以為自己隻剩一個軀殼。
直到楊雯一個人的到來。
我第一句問話是:“咦?袁潔呢?”
楊雯怔了怔,說:“我也不知道,她說她有事,怎麼也不肯來。”
我掩飾不住失望的說:“哦。”
楊雯將手肘放到我的床邊,忽然似乎醒覺似的移開了手,有些不自然的低頭說:“其實她也不是有事,她說她是個不詳的人,等你好了她一定來看你,這個時候過來,會讓你不走運的。”
我的眼前閃過一張痛心疾首的蒼白麵容。
我歎氣,有些陌生的看著麵前這個女人,似乎已經隔世,我們之間,似乎熟識得沒有距離,又似乎沒有過任何往來。
楊雯忽然抬頭看著我,眼神憂傷的說:“我知道,我才是不詳的人。”
我怔怔的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安慰,該開解,還是該用熱切的態度一釋前嫌?
我生硬的說:“不關你的事。”
楊雯再次垂下了頭,說:“我知道,直到我看見了她,我才知道,我隻是一個無關的過客,我現在知道,任何人也沒辦法取代她在你心中的位置。”
我扭頭向著窗外,心痛得幾乎令我窒息。
楊雯說:“對不起。”
我的心裏一陣激動,我忽然扭頭看著她,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我真的很糊塗,自己究竟是在喜歡誰?
但是這個時候,我知道無論我有什麼說法,哪怕是想法,也是對逝去的她的褻瀆和侮辱。
楊雯望著我,有些畏縮,她依然美麗,也依然憂鬱迷離。
她似乎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我想通了,我確實不如她對你的感情,我也死過,可是,不是像她一樣,是為了替你擋住襲擊。我比起她,太自私,我沒資格和你在一起。”她的聲音顫抖得象小提琴上的一個顫音,眼淚從她白皙的臉頰滑落。
我歎了口氣,眼淚從閉緊的眼角滾落。
我心很累,累得難以言語。我不想再看她,也不敢再看她。
楊雯說:“對不起,我本來不該再提起她。但是我確實很嫉妒她。”
她的話斷了,眼淚撲簌簌直落。
我轉過臉看著她,心裏一陣陣酸楚和顫抖。
她噙著眼淚,忽然抬臉一笑,說:“所以我決定專門來向你道歉,我也要離開這裏了,想和你告別。”
我張了張嘴,可是她沒有看見,因為她又低下了頭,說:“我媽媽叫我一定要和她回去,她說了好多,我也覺得她說得對,就是為了避免你和姓許的之間再發生什麼事,我也應該離開。”
我無言以對。
楊雯說:“我,我自己也覺得沒臉再糾纏你,發生了這麼多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甚至沒有勇氣來見你,都是因為袁潔勸我,給我打氣,叫我一定要和你當麵說出來,免得讓你讓我將來都有陰影。”
我苦澀的笑笑。
楊雯說:“我,我要走了,總之,還是謝謝你,你是個負責和重情的男人,我,我之前太任性,太不珍惜自己,也沒有尊重你。”
我的喉嚨咽住了,似乎有什麼堵在胸口,我的鼻子有些酸。
她慢慢的起身,她沒有看我,隻是低低說了聲:“再見。”
她走向門口,我的胸口急劇起伏,有一股熱浪推動著我,似乎想大聲喊住她:“楊雯,你不要走。”
她卻主動回身過來,我望著她,她看著我,她忽然嗚咽出聲。
她徑直走過來,趴在床邊,難抑哀傷的哭,傷心的哭,她瘦瘦的肩不住顫動。
她的姿勢,似乎本想趴在我的胸口,卻怕動了我的傷口。
她嗚咽著說:“我舍不得你。”
我心絕望的痛。
我輕撫她的頭發,忽然摸到一根細細的項鏈。
我還能記得,那是個雞心項鏈,墜子裏是她十歲的照片。
我有些淒然的笑笑,心裏那座冰山似乎要融化了,隻是要融化的刹那,我的心海驀地豎起遮天冰牆。我和她,阻斷在雲天之外。
我放開手,閉上眼,悄悄籲了口氣,舒放心隙間那絲悲哀的壓抑和絕望的煩躁。
她仰頭望著我,我茫然望著天花板,心如亂麻。
上天,給我個指示吧!
沒有我的回應,她淒然一笑,幽幽問:“我想問問你,想最後聽聽你的真心話,你能不能幫幫我,告訴我答案?”
她問:“如果她從來就沒有來過,我還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
我咬住嘴唇沉默,嘴唇破了,血的滋味滲進嘴裏,腥腥的。
我的嗓子啞了。
我無言以對的盯著她。
她淒然一笑,說:“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她的眼睛裏有我的影子,我的眼睛裏有為李麗秋而滲的淚。
我們相對無言,她癡癡望我,我呆呆望她,任憑時間消磨沉默。
有一隻彩色飛鳥停在窗外,顧盼自得,我們都情不自禁的望著它,期望它是某種使者,能帶來某種暗示,飛鳥掠走,或許已經暗示,隻是,她在等我的揭示,我在回避這難明的提示。
我悠悠呼出一口氣,我望著自己雙手說:“對不起。”
楊雯湊近了我,一陣熟悉溫暖的體香沁人,她出乎意料的笑了,她說:“讓我再認真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