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時光總是過於短暫，回顧這次在舅舅家小住。除了那次不輕鬆的談話，總的來說還是輕鬆愜意的。回來後我一一給父母做了彙報，唯獨沒提曾與葛不哈在一起，因為這是他一再囑咐過的。
    舊曆新年已過，一旦進入七九，氣溫就慢慢回暖了。農家諺語不是有“五九六九河邊看柳，七九河開，八九燕來”的說法嗎？我索性去後花園的長廊上，欣賞這剛剛透出來的春意，但心裏卻有好似有支畫筆，在一點一滴勾畫他的容貌。
    印象中，他皮膚是健康的深棕色。臉形是標準的四方臉形，就是中國人喜聞樂見的那種，看上去富態又不失英武。他眉毛很濃像兩把利劍，眼睛不大但是不失靈動，鼻子挺闊像高聳的山峰，嘴巴的曲線略顯渾厚，應該是寬和的老實人。但是真正值得的一提，是那五官中透出的英氣，有一種朝氣蓬勃的氣息。而且離你越近就越是逼人，能給人的一種心靈上的震撼。
    從沒聽說也沒有見過，有人能以氣勢打動人，但是葛不哈確實做到了。將一道長虹握於手中，或者急或者緩，或者上或者下，忽然劍身有如浪花翻滾，轉眼劍峰又似長河一線。總之，瀟灑的，讓人心神一蕩；突兀的，令人猝不急防。或許我隻是在看熱鬧，根本不懂這其中的奧妙。但是我想憑借他的智慧，定能將每一式拿捏得極準，所以才能舞得淋漓盡致。
    這樣的武將，同林妹妹一樣寄人籬下，豈不是世上天大的笑話？也許戰火紛紛的邊關，才是他的用武之地。實在是可惜了！
    反正沒有什麼事，還要再坐一會兒。聽到一串細碎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正向後花園走來。
    “張媽媽！這倆月的月錢領了沒有？”原來是發工資了，怪不得聽聲音那麼興奮。
    “哈哈哈哈，領了領了！也是今天發放的。連上上個月的，總共拿到兩個月的呢！”
    “我就說吧，夫人不能虧了咱們，那時你還不相信，說我是夫人身邊的，自然要幫著她說話！”
    “是啊，是啊！”張媽媽有些慚愧，這會兒子直打哈哈。但是又想搞清內幕，於是拉過那前麵位，低低地問道：“蔡媽媽，前幾天連府上管家都說，咱們莊子今年顆粒無收，老爺在節骨眼上撤了差，府裏快支撐不下去了嗎，怎麼一下子有錢給咱們？難道在哪裏發了筆橫財？平日裏你消息最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麼我告訴了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不會不會，您老怎麼連我也不放心了！要是真從我這麼走漏了消息，您老隻管來啐我就是。”聽張媽媽在這邊拍胸脯，跟蔡媽信誓旦旦的樣子。隻是覺著好笑得很，包打聽的話也能信？這會兒賭誓自然是真心。但是到了他人麵前，若要讓她憋著不說，就好像有百爪撓心，賭的誓也不記得了。
    “咱夫人半個月前回了趟娘家，張媽媽你猜她帶小姐回去，究竟是幹什麼去了？”這蔡媽信了張媽媽的話，將她往我這一邊拉了拉，來到個角落四下看了看，我趕忙躲到了柱子後麵。待到蔡媽確信再沒旁人，這才神神叨叨地去問她，仿佛這當中藏著個秘密。
    “不是送咱們景秋小姐，去舅老爺家串門子去了？難道是——”為什麼張媽欲言又止，這一點我也聽出來了，她顯然是有所顧及，所以才不敢說出來。
    “你還真猜對了！就是回娘家裏借錢去了。你我的月例，還有府上過年的開銷，都是打這裏麵來的！”這話聽起來應該不錯，府裏丫頭們後來告我，額娘那天坐了好一會兒才走。
    “噢，怪不得！也就是咱們夫人有辦法，能從舅老爺家搞來錢，跨院裏的姨娘可沒這個家底。”我聽到了一聲歎息，緊接著她又說道：“她也是真可憐。原以為大小姐做了福晉，就能攀上四爺的高枝了，偏偏是富到眼前出了事。哎，你人聽說了沒有，那天晚上有個黑影兒，從後牆翻進府裏來了！”
    “你這話又怎麼說的？難道那黑影是個刺客，大小姐是被人害死的？”這回到蔡媽媽吃驚了。其實不僅僅是她，連我也不大相信。買凶殺人，這事太不靠譜了。從小到大，我隻在武俠小說裏見過這情節。
    “騙你幹什麼？！有個小廝說看到了黑影，人們當時以為他喝多了，所以根本就沒當回事。哪知剛過了有半個時辰，秋園就報大小姐不見了。你說這事巧也不巧？”的確是夠巧的。可姐姐說的那番話，不知道該作何解釋。乍聽上去，不就是離別的贈言嗎，難道是我理解錯了？姐姐其實想逃出府去。
    “虧得聽你說。不然咱們還蒙在鼓裏，真以為大小姐得了急症。當時我就說，下午酒席上不是好好的嗎，我見她跟二小姐說話來著。”看樣子，蔡媽媽已經被說服了。
    “那天我也在。散了席夫人還命我，把娘娘的賞賜，貝子府的賀禮，統統送到清園去呢！大小姐跟我道了乏，還賞了我二吊酒錢呢！”
    “是啊！府裏上下誰不讚大小姐待人和氣？多好的姑娘，長得跟天仙似的，你說說誰害她幹嗎？真是傷天害理！”
    “還不是擋別人的道了唄！”聽見這話，我首先吃了一驚。難道她有現成的證據，不然怎麼說這樣的話。
    “擋別人的道？天子腳下誰敢這麼橫！不過小姐選秀回來，一直都沒出門哪！”相比較張媽媽，蔡媽還是老實，這話連我都聽明白了呢。
    “我不是說咱家車子擋了人的道。而是說，大小姐一做了嫡福晉，某些人可就不痛快了。”蔡媽媽這才恍然大悟，不住地跟張媽點頭。
    “是嗬，福晉的位子誰不眼熱？多少人眼巴巴盼著呢！我就聽人說起過，有位小姐和四爺青梅竹馬。那時候皇後還健在，拿姑娘跟親閨女似的。可自從皇後駕薨之後，這事就再沒有人起了。現在四爺的娘是德妃，許巴不得這事不成呢！”
    還是蔡媽媽閱曆豐富，把這事整得有模有樣。可她怎麼不用腦子想想，一個弱女子即使是有恨，也不至於有那麼大能耐，請得動江湖中人來行刺。再者，皇帝也不是吃素的，倘若這件事一旦敗露，保不齊會滿門抄斬。用整個家族的性命，去換嫡福晉的頭銜。用如此大的成本，換取這麼薄的利潤，這在中國經濟史也能寫上一筆吧。所以，我想那姑娘再癡情，也不會傻到這地步。
    “看，我說的不差吧。要知道咱們小姐做福晉，還不把那小姐活活氣死？也不知，究竟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我這會兒也迫不急待，想知道是誰家的女孩，遺撼的是蔡媽搖了頭。
    結束了這方麵的談話，她們重新換了個話題，不過說的都是家常事。隨著細碎的腳步聲，二位媽媽漸漸遠去。我望著她們背影發愣，一直站到腿都酸軟了，才記得從柱子後轉出，重又踱回到遊廊坐下。
    蔡媽能將此事說得如此細，必定也不是捕風捉影得來。想不到，還有姑娘對雍正一往情深？眼前出現了第一次見四阿哥的樣子。他中等偏瘦的身材，也就一米六五左右。這樣的個頭當然不算高，但他正處在發育的階段，將來的事怕誰也說不好。相比較現在的個頭，他身材算不得魁梧，甚至於有些偏瘦。不過，這與他臉形很相配。他長著一張容長臉兒，可能騎馬鍛煉不夠多，所以看上去病怏怏的，很像是有點營養不良。
    都說兒時的情感最純真。如果那時他們真心相愛，如今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那份真情不知還剩多少。假設再過若許年，姑娘看到心上人的所作所為，不知道會不會傷心？
    “二姐，你這是發得什麼呆？”我正神遊天地間，沒防備吃了一驚。在這府上，還有誰叫我二姐，隻有“我”那小弟來了。
    “這會子不去上課，怎麼溜到這裏玩，先生也不管教你？”
    好話賴話我說了幾蘿筐，可這小子膽兒也太大了，竟敢拿我的話當耳旁風。“走走，咱們見阿瑪去？”
    “阿瑪出去了！”沒想到那小子一臉賴皮。
    “額娘在府裏吧？就算額娘也不在，二娘管你行不行？不信治不了你！”
    “我的好姐姐，你先消消氣。自從上次你說了我，兄弟已知道用心了。今天是先生出去了，所以臨行前放了我假。這不，剛才我又讀了會兒書。眼下是覺得悶了，這才來花園走走，你要瞧著不順眼，我這就打道回府，省得不招你待見。”說完他扭身就走，我忙拉了他胳膊。
    “為姐不是替你著急嗎？你若真得用功讀書，二姐喜歡都喜歡不過來，哪敢見了你就往回攆？”說著，要將他拉到我身邊坐下。
    他開始扭著不肯過來。但是最終，沒有躲過我的糖衣炮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