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第二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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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後半夜北風呼呼地,將窗紙吹得嘩嘩作響。這麼大的風,明兒應該是個晴天吧,但在屋子裏麵很冷。風不停地從窗戶縫鑽進來,吹得胳膊上涼嗖嗖地。我下意識地扯了扯被子,可是無論如何包裹,身子還是一樣發抖。
不知風力減弱了,還是我太過困乏,總之後來又睡了。及至天明起床,發現身上有些重,原來我還蓋著幹娘的被子。那她人呢?我飛快地穿衣服。
推開門。外麵的空氣雖然清新,但聞起來卻是冰涼的。東邊天空,日頭正冉冉升起,一旁是血紅的霞。朝霞散去,太陽終於升了起來,射出奪目的光輝。此刻北風已經住了。太陽光照在身上,感覺暖洋洋地。
秋收已畢。自家的活兒早就忙完了,可是幹爹在家呆不住,照舊每天去地裏忙活。
這個時候,碗筷已擺上了桌。用過早飯幹爹就出門了。將屋子裏打掃幹淨,幹娘和雞食喂牲畜,去河邊上洗完衣裳,又要忙今天的中飯,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下午的時光是清閑的,她偏要去菜地裏采摘。史上都說現在是康熙盛世,可百姓常常吃不飽肚子。大米和麵都是稀罕物兒,能吃水煮青菜就不錯了。
又可以出去玩了,這次我定要跟著,即使隻有百米遠。我們的地不是很大,菜的種類也不夠全,但相比成片的農田,這裏給我們的更多。幹娘說,這些都是最後一茬,剩下的是白菜蘿卜。
幹娘做起事來幹淨利落,不一會兒筐子就裝滿了,有菠菜韭菜,還有一小棵白菜。挎上筐子往回趕,一路上歡聲不斷。再拐一個彎兒就要到家了。幹娘放下筐子,往身上拍了拍,確認沒有塵土,才跟我一齊往回趕。
巷子裏停著輛馬車。莫非誰家來了遠客?從這邊望去,小拐子的娘正與外人說著話,但是發現我們過來,都不約而同停住了。
難道是找我們的?繼續前行,那些人已閃到一旁。但見車簾輕輕挑起,丫頭攙下一位夫人來。剛從車上下來,她還站立不穩。由兩個小丫頭攙扶著,向我們來的方向站立。她這是要幹什麼?我偷偷看一眼幹娘。
一步兩步三步。雙方距離在慢慢縮短。當我能看清對方時,那夫人情緒突然失控,撲過來將我抱在懷中。
“景秋——,我的兒,你當真還活著——!”
她哭得撕心裂肺,在場人無不動容,隻有我呆傻在那兒,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幸而幹娘在旁推了一把,“您瞧這話兒怎麼說的。姑娘別愣著了,趕快叫娘啊!”她真是這女孩的娘?即便這一切都是真的,可讓我跟陌生人叫娘,嘴巴怎麼都張不開。
看見我沒有反應,那夫人很是吃驚。抓住我肩膀使勁地搖,似乎可以將我喚醒。“秋兒,秋兒,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連為娘也不認得了?你說話啊!”她現在情緒太過激動,將我弄疼了都不知道。
“哎——,”幹娘長歎一聲,走上前來開解,“夫人請寬心,姑娘一切安好”,說到這裏她往四周看了看,說道:“外麵風大。夫人若不嫌氣,咱們進屋再說,可好?”
聽見我沒事夫人鬆了口氣。隻是將我抓得緊緊地,說什麼也不肯再鬆開。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有機會打量這位夫人。但見她,身穿黑領金色團花紋褐色袍,外麵套淺綠色鑲黑邊,並有金繡紋飾的大褂,腳上蹬褐色八寶的繡鞋,渾身上下透著雍容富貴。
一行人等進了門,大家來在堂屋落座。母親給夫人上了茶,然後不緊不慢地解釋:“咱們姑娘身體無恙,隻是落水後受了驚嚇,將先前的好些事兒都忘了。不過姑娘福大命大,過些日子興許就好了呢!”
“真的嗎?”那夫人——也許以後該她叫額娘了,將我拉到她跟前,叫了聲“我那苦命的兒”,然後又一把摟到懷裏,眼淚掉得跟串珠兒似的。
見此情形,仆從們紛紛過來開解。就在這亂的當口兒,幹爹聞訊趕了回來。額娘這才止了淚水。一番寒暄客套之後,額娘命人奉上禮物。我瞧了瞧那禮單,上麵寫的有:玉鐲兩對,玉簪兩支,玉如意一炳,小兒金鎖兩個,大人袍服四套,小兒衣服四套,綢四匹,緞四匹,白銀五百兩。
箱子裏的物什,讓幹爹傻了眼。幹娘見拽他不管用,又用力掐了一把,他這才回過神來。用力吞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這怎麼使得,怎麼使得呦!”見他說不清楚,幹娘隻好又補充道:“咱們為小姐發愁,夫人就找尋過來。似這等巧合之事,必是佛祖在保佑,與我等有何幹息?”
這席話一出,額娘果然受用。將幹娘讓到炕上,不無真誠地說:“若沒有兩位搭救,我們如何團聚?這些薄禮不成敬意,請你們一定笑納。即便是不合用送了人,也是一樁得人緣的事。”
見母親說得懇切,幹娘便不再推辭。兩個女人親親熱熱地談到一起。就在她們聊天的當口兒,仆人們為我重新梳洗了。現在,我身著粉紅彩繡旗袍,和石綠團花小坎肩,腳踩一雙織錦緞的繡花鞋。雖說不上高貴典雅,與剛才也是天壤之別。
因為擔心我的病情,母親當天要趕回去。這裏,是我到大清後的第一個家,雖然條件極其簡陋,卻給予我最多的關照。
我心裏不是個滋味,幹爹幹娘同樣舍不得,一直將我們送出了村子。
回去的路上,我那“額娘”哭訴道:“秋兒啊,這些天來咱們過得是什麼日子?那日為娘帶你去寺裏上香。剛進了山門你就鬧著出去。是額娘大意了沒讓小廝跟著,不料你竟跑到了河邊。等出了事我們趕過去,河裏哪還有你的影子。小廝們都跳下去了,也沒將你撈起來。回府被你阿瑪一頓數落,額娘連死的心都有了。清丫頭也是見天兒哭,末了又勾出了喉疾,前後總拖了半個多月。”
噢,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可我是誰家的孩子呢?盡管現在就想知道,但終究沒有說出口,隻是淡淡問一了句:“那——姐姐——的病現在怎樣了?”原來叫“姐姐”也跟稱呼“額娘”,對我來說是一樣地困難。
“已無大礙了。劉太醫說是驚恐憂思所致,兩副湯藥下去就有了起色,上個月還參加了選秀,皇上說你姐姐溫柔恭順,”說到這裏她停住了,看上去很是為難,猶豫良久了片刻,到底沒說出來。
“冊封了沒?!”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會不會已經皇親國戚了。現在是康熙三十年,我那姐姐做皇後是沒戲了,不過做妃嬪還有機會的,而且康熙還有不少貴人,攤上哪一個都是皇親國戚呀!我迫不急待地望著她,卻看到一張相當尷尬的臉。難道是落選了?我心裏犯起了嘀咕。
“皇上將她指給了四阿哥,”說完這句她停了下來,似乎在看我的反應。
四阿哥,康熙的第四兒子,不就是以後的雍正?做了他的福晉,將來不也是皇妃,潛力股呢!
“後來呢?”看她現在苦哈哈的,不由得暗自竊笑:要是她知道四阿哥是將來的皇帝,恐怕就不會這麼看不開了吧。
“再下恩旨就要完婚了,”她頓了頓,說道:“皇上說,四阿哥這回娶的是嫡福晉,不能夠像先前那樣草率。”
“真的嗎?!”嫡福晉,那我姐姐就是烏拉喇拉皇後?乖乖!身為胤真的正牌小姨子,三十一年後我得得瑟成啥樣兒啊?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能在這裏呆三十年嗎?
看到我樂成這樣,額娘表情很奇怪,試探著問我:“秋兒,你真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那還用說,磁盤都格式化了,還能找到原來的文件?看到我一副茫然的樣子,額娘徹底放下了心,繼續往下講:“後來你阿瑪心灰意冷,上了道請求外放的折子,誰料皇上留中不發。不僅將你阿瑪叫進宮好言撫慰,還另外派了人和咱們一起尋找。昨晚侍衛來府上傳萬歲爺口諭,說城西高北莊有個姑娘,談吐坐派不俗,年齡也與你相仿,讓一定過來瞧瞧。”
“怪不得那麼大的脾氣,原來他們是禦前侍衛。”見額娘一頭霧水,我把在昨天下午的事說給她聽。
聽說馬朝我衝過來,她看上去緊張極了,忍不住開始數落:“馬都到了近前,你也不知道躲。怪道人家會發脾氣。你這孩子真是-----”說完,在我額頭狠狠戳了一下。
想不到她會為我擔心,心裏頭很不是個滋味,仿拂開了個調味鋪,酸甜苦辣鹹,什麼味兒都有。至此,又聯想到我的媽媽。真後悔給她說這些,白白讓她陪上份擔心。
就在我瞎尋思的工夫,額娘已抓起我的手,為我攏了攏碎發,輕輕地問道:“你這病現在怎樣了,平時痛不痛?”
“剛醒來時下了床,經過調養已好多了,不過偶爾覺得困乏,平日裏不疼不癢的。”母親終於笑了,將我摟進懷中。“傻孩子,身子都沒完會好,怎麼去官道上吹風,落下了病根可怎麼辦?”這還真叫她說中了,以後的日子景秋常為頭疾困繞。
“幹爹每天都去地裏,幹娘也是一刻不閑。我一個大活人,總坐在家裏是什麼意思?他們又不肯讓幫忙。”
“這就是了。那都是些粗活,哪是你一個小姐該做得。一個人在外麵,吃住可都習慣,吃了不少苦吧?”她這回是盯著我臉問的。看樣子我比落水前瘦了不少。
“幹爹幹娘總將最好的給我,他們自己就經常餓肚子。剛才我們是從地裏回來,連水煮青菜也吃不了幾頓了。”
“咱們留下的銀子,足夠他們過冬了。等到來年開了春,咱們再接濟他一些,可好?”
額娘想必一宿沒合眼,被馬車一顛竟然打起瞌睡。我也想假寐一會兒,無奈此刻思緒不斷。。。
原以為他們走了,一切就到此為止,誰成想是給皇帝打小報告去了。那個領頭侍衛身份應該不低吧,否則怎麼能戴那樣貴重的東西。想到這裏掏出玉佩來回地把玩。完美無瑕的玉料,一流的雕刻技藝,再加上巧手編織的絲帶,真是完美得可以。不隻龍的眼睛裏透著靈氣,連身上的鱗片也有質感,工匠的手藝幾乎登峰造極。
“那是什麼?”額娘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緊緊盯著我手中的玉佩。
“昨兒在一個侍衛的馬下撿的,興許是帶子鬆了滑落在地上。當時他隻顧著與我說話,所以並沒有查覺。”說罷,我將玉佩遞在額娘手中。
她拿在手裏看了看,末了又重新還給我。“這東西也是難得的。他日稟明了你阿瑪,再想法還給人家。”
。。。。
我們到時已近黃昏。因為要排隊等候,速度都慢了下來。坐在車裏,能聽見前方士兵說話,叫賣聲更是不絕於耳。馬車走走停停。旁邊有頂轎子,隻要馬車一動,就能聽到刺耳的咯吱聲。
好不容易擠進了外城。這裏居往的大多是庶民,穿著形形色色的衣服,而滿洲男子通常隻穿長袍。再往前走是一個集市。路邊有很多小吃攤,而且都是現做現賣。也有提著籃子走街串巷的,他們來回往複穿梭在行人中。
這是我穿越後,第一次路過的集市。活靈活現的小糖人,瞧得我直癢癢;香氣四溢的碗豆黃,饞得我直流口水。要不是額娘在車上,我就叫他們停車,給我買齊了送來。
再往前走,馬車進入內城。這裏住的是達官貴人,所以路麵更加平整。到這裏馬車改道向北,在市井間來回穿梭。東突西拐。總跑了三四裏地,才轉上一條大街。
夜幕已經降臨,行人三三兩兩。馬車在黑暗中前行,就在我不耐煩之際,趕車人喊了一聲“籲——”。是不是到家了?從車簾的縫隙望出去,眼前果然有一扇大門,隻是看上去相當得普通。沒有漢白玉的獅子,甚至連匾額都沒有,隻在門楣上挑著兩盞燈籠。
大門緊閉。駕車人上前扣打門環。“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等了好大一會兒,裏麵才有了動靜。吱呀呀一聲響,緊閉的門開了,從裏麵探出個腦袋,看見女主人回來了,馬上退了回去。不過很快敞了大門,然後飛奔著迎出來。此刻隨從已全部下車,分東西站立母親車旁。
小廝從車上取下腳凳,媽媽們急忙搭起車簾,攙扶額娘從車上下來。到我下車時,從後麵上來兩個姑娘,她們看上去不很機靈,但是做事情卻很到位。
想必府裏早已得了信兒。我剛在地上站定,一群人就迎了出來。為首的,是個五十開外的中年人。他身後的男男女女,可能是景秋的家人。
“還記得你阿瑪嗎?”額娘將那位中年人指給我。那人隻有中等身材,看上去卻孔武有力,像是一個習武之人。隻是燈光過於昏暗,我看不清他的長相。
聽見母親這樣問,阿瑪不再往前走,吃驚地盯著母親。可他看到我搖頭,就明白了八九分,半晌沒說一句話。當我按照母親的吩咐,上前給阿瑪行大禮時,能感覺他的手在發抖。眼眶中有一滴濁淚,生生被他逼了回去。
“回來就好,去給姨娘問個安吧。”他向身後指了指。我乖巧地走了過去,向一個比母親年輕些的婦人,鄭重地伏下身去。
“這可怎麼舍得,小姐快快請起!”她急忙將我拉起,愛撫地瞧了瞧我,然後撫著我臉頰說:“這回吃了不少苦吧,看這小臉瘦了好多呢!”
接下來,母親指引我給兄長見禮。想來我是個老生女,不然怎麼排在第五。這禮剛行到一半,就讓阿瑪打斷了,他淡淡地吩咐道:“還是先回府吧。有話進去再敘也不遲”。
繞過正堂,大家來到一個院子。
我和額娘梳洗完畢回來。父親已經在飯桌前就坐,二娘和兄弟則站立一旁。等到額娘入了座,大家才按順序坐下。一時間,丫頭們來來往往,伺候我們用飯。等到用過清茶,父親簡單交待幾句,二娘與兄弟們就退下了。
隻有我和額娘在座,父親這時滿麵慈詳:“你這次吃了不少苦,明兒阿瑪求太醫給你瞧瞧。這段時間你要好好靜養,沒我同意不許出門子。”
“你姐姐現在指給了四阿哥,聽皇上的口氣年後就要完婚。這些日子,你若悶了多住清園走走,也不枉費你們姐妹一場。”
“自從出事後,你額娘就將紅綾,紅繡攆了出去。這個,是你額娘房裏的,叫作冬梅,”我朝額娘身後瞧去。那裏站著的,正是剛才扶我下車的丫頭。
這時額娘接了下去,補充道:“那個是春柳,與冬梅都是極穩妥的。你今天都過秋園吧。”好普通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人如其名。我盯著那兩個敦厚有餘,但靈秀不足的女孩發呆。還是額娘心細,看出了我的心思。
“你若不喜歡,就給她們改個名兒吧。”母親看出了我心思,但是堅決不肯讓步,於是跟我玩起了“推手”——太極拳的一個招數。
改個名字就能機靈些嗎?開玩笑!縱然心中好笑,卻不能讓人瞧出來。於是我思考了片刻,向他們娓娓道來:“紅梅在隆冬怒放,這丫頭就叫小雪吧,是冬天的一個節氣。柳樹在春天發芽,春柳以春天的節氣“穀雨”來命名如何?”
“這丫頭的鬼點子還那麼多。”阿瑪開心地笑了。揮手讓丫頭們退下。額娘這才向父親講述了尋找我的經過。最後,阿瑪答應幫忙尋找玉佩的主人,隻因線索不夠還要等些時日。
晚飯後我回到了景秋的“秋園”。小雪為我更衣後端上清茶,淡淡茶香催生了我的睡意。
環佩叮咚,康熙皇帝又來到我房間。錯了,這房間其實是景秋的。我感覺他悄無聲息地坐下,隔著層紗帳遠遠地看著我。
“你已經來了是嗎?”
“是你把我帶來的?”
“侍衛一直在找你。”他所答非問,我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
“我已經見到了。”
“不是他們。”
“那他們是誰?”
“我們之間,這些都不重要。”
“什麼是重要的呢?”
他說完笑著走出屋去。外麵又起風了。這回我睡得好香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