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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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良自認在這生活得不錯,旁人也可以從他的氣色上看出來。閑心生閑情,卞良這頭驢終究隻得圍著環境這尊磨轉。他有些不大確定自己的內心,憂憂惶惶地過了幾日,卞良的腦和心噴吐的是對自己了解得清楚一點的呼喊。置身於綠野生活,卞良表現的表麵是笨拙,隨心所欲;內裏是困惑,重心全無。他不明白鄉野生活的無可比擬的妙處;不明白江奎身在其中的怡然自得;不明白周圍的人那麼滿足,不論是短的似鬆毛,長的似竹竿的目標,都幹勁十足地開墾生活。生活的妙處對於未適應過來的卞良來說,是得心應手地工作,稱心地狂打遊戲,與自己愛的人一塊生活。往日如魚得水的繁華生活已是過眼煙雲,置身綠野,一切從頭開始。現在自己的適應問題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安靜下來,斷開打結的所在。
卞良的腰上胡亂係條圍裙,妥協內心的利棱樣與身邊整潔,素雅的氣息極不協調。不知煩悶多久的身軀僵硬地刻露淡傷的線條,夕陽的柔光慷慨地撫弄他略帶憂鬱的表情,力圖讓它顯得暖點。他的影子偏好提供陽光下的明確暗色,一股淡淡的寧靜,韶光快走的層麵,在他意識中打磨,在他旁邊悄悄流泄。江奎一進門就看見他的沉思側樣,想了一會,江奎輕輕地合上門。暫時怎樣,還得靠自己。
誰也沒想到,一個熱鬧的消息中斷他們各自的想量。生活,不經意地剖開一層。
村裏著名賭棍劉三的逍遙日子徹底終止。這一爆炸新聞在村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傳播氣勢震蕩出一蕩蕩漩渦,一起起波紋,一道道漣漪。二年前還是縣裏知名的人物,二年後隻是村裏著名的賭棍混人,劉三,曾經是村裏的傳奇人物。當村人們勤奮地耕田種地的時候,精明的劉三棄農經商,先是揮汗如雨地跑運輸,做膩味,又倒賣磚瓦水泥,大理石之類的建材。穩定關係鏈後,他開始小打小鬧地弄了幾家店鋪,觸角接著伸向建築行業。他的財運讓人眼發紅,店鋪,公司,轎車,別墅,趕著趟兒過來。甚至連老婆也似天上的餡餅,砸得財運旺盛的劉三暈頭樟腦。劉三的腦袋難免沒有不發暈的時候,東西南北分不清就罷了。即使在他鼻尖下晃個指南針,東西南北不是東西南北,就讓人哭笑不得了。他稀裏糊塗地撞上財運,無可救藥地放縱自己。
生意做得越大,劉三越發閑得無事。除了調劑生活的偶爾勾三搭四外,他頻率越高地去賭場玩個天昏地暗。想當然的,財運發生點小事,資產縮了點水,他不覺得;資產被卸塊角,他糊裏糊塗;資產被人套住大半,他驚慌了,頻出重拳,卻對空揮舞。驚慌與頹廢聯係到一起,劉三倒黴地碰個一大頭包。倒黴的他眼睜睜地看著店鋪,公司,轎車,別墅,甚至老婆,這些餡餅紛紛落入他人手中。劉三落魄地回到老家。村人覺得這回劉三該發威了,該重回創業階段,奪回自己的輝弘。大家完全忽略他對賭博日積月累的癡迷和歪想。現實中輸得越多,劉三越想從賭博中連本帶利地滾個大雪球。他徹底地陷入以賭撈利,以賭還賭,以賭慰己的惡性循環。偶爾村人看見劉三鼻青臉腫地買些吃食,大家都不會奇怪了。
現在,劉三連個落腳的地都沒了,外帶一屁股外債。村裏第一個出頭人,劉三的“時代”算是結束了。人們想不到事情變成這樣,事情在發生。
劉三無可奈何地為生活而生活,毅然地肩扛尼龍袋,往縣城裏尋出路。他無可奈何地無可奈何去活。他走出村口的背影莫名悲壯,卻分明透出幾絲解脫後的釋然。
爆炸的餘音仍在繼續。江奎出門,耳聞的是“劉三怎樣”;卞良出門,聽到的是“劉三如何”;楊敦出門,聽到的是“劉三哎劉三”;羅韶夫出門,聽到的是“劉三啊劉三”。四人聽的反應,相差甚遠。一人一笑置之,卻有些心疼熱心人熱烈地用粘了泥巴的手給他白袖口粘了個勞動光榮的五指印;一人好奇心愈盛,眼珠滴溜溜亂轉,妄想聽到更深層次八卦;一人同情心泛濫,連帶得自個神氣有了頹唐色彩;一人高高掛起,禮貌傾聽,禮貌地讓心隨處飛縱,禮貌地讓腳小心地在石子上站著。此時的他們,龜毛地置身於自己的意境。誰也沒想到,這個事情愛上門的劉三,已過輝煌期的劉三,會在他們命運叉上出現什麼樣的歪打正著。熱鬧的小村。熱鬧得緊湊。
人生的承載幅度,遠比綠葉的顏色寬廣得多。劉三開始漂泊他的第一天。想當初,縣裏無論哪條街道,無論誰口中一張“劉三”二字,旁人都會反射性地瞄一眼,哪怕那個名字隻是他們自家的牛名。一整天,瞎轉一圈,兩手空空,劉三氣頹地回到親戚家。三天後,劉三住到工地,像模像樣得打工。做了沒兩天,他被嚇走。提個行李,劉三無頭蒼蠅似的在鬧街上轉來轉去。白天的光色從他背後彌馳,黑夜的寂色,亮上五顏六色的嚎鬧。長長的街,無限製地為劉三提供猶豫的空間。待頭發絲從熱意浸到涼意,劉三慌忙躲雨,選家地麵較幹淨的打起地鋪,呼呼大睡。
一天的時間晃悠得慢而不停,幾天的時間過去後才覺得時間很快。卞良覺得自個似沉悶的雕像,唯一像活動的手指攥成抓住什麼的遠樣。他想抓住什麼。捫心自問,近來,自己過得心晃人閑,上午與遊戲打得火烈,下午與家務活摩擦得越來越有熟悉的火花味。卞良的表麵日子確實悠閑。他害怕的,是夢裏的不對勁。晚上睡覺,睡眠質量似乎不錯,可夢裏的奇怪夢境侵擾得他的平靜硬是折了一角。夢裏常常出現一大堆洗浴過的女人,她們表情安靜,眉眼唇身材無一不顯示是常見類型中的幾樣。惹上絳紅的色澤令她們突然劃出圓潤的眼感,背後的背景裸露了她們的腳旁有硬直的褶邊般的線印象。天空的空白,淡淡地勾勒深白的似無,若淡若連地刻現氣氛沉靜,烙軟蒼白空置的硬氣。漣漪般的溫柔,光亮的半邊,乍看安靜地跳躍在俯視下的暮色靜物裏休憩。稍微仔細瞧,天邊一絲新醒的浮暈的紅讓人想窺探裕女們阻礙的水裏是否有物們或胭脂的血絲鏡般捂映在混沌雲間。整個夢境窄小得充斥他的腦海,夢裏幽長的氛圍寬廣得直入神經,夢境裏的印象浮硬地影溜進他腦後的清醒,仿佛卞良一張口,一伸手,那些氛圍就如霧般纏繞著他的個樣氣息。
卞良被它弄得想發作,無從下手,想安靜,浮心難瘦。他的遊戲時間不知不覺地倒成瀏覽名畫的時間。慢渡過河,江奎小心翼翼地收好某個階段的步驟。他狐疑地打量卞良,怎麼一搜索名畫,上麵都是浴女呀什麼的,就算要抵製對遊戲的狂熱,不必往浴女們身上瞧吧。想當然地,卞良的日子有些不好過,瀏覽名畫的時間莫名其妙地拆了個四分五裂,不是在大太陽下給菜地澆水,就是瘋狂忙碌接二連三的工作,再不就是江奎板著臉,陰著氣搶走電腦,命令沒反應過來的卞良忙這忙那的轉個一上午。陽光照的塵氣漸有生活油香的土黃氣味隱伏在卞良的腦後。卞良泄氣地發現,靠它幫不了自己,最起碼的“以毒攻毒”的成效連個邊都卷不起來。他妄圖以瀏覽畫中的氣氛,顏色來分散因其中的莫名而產生莫名驚懼的這一實行計劃徹底破產。
卞良一麻雀暗啾的灰揪形象,暴露在江奎的眼裏,且維持了好幾天。江奎喜氣洋洋地傻樂了好幾天,陽光自然順眼極了。冥思苦想許久,卞良發現夢裏的畫麵有個漏洞,它沒有聲音。這一遲鈍的發現促使卞良興衝衝地搬出竹搖椅,硬在院旁的小片樹木蔭盛內塞裏擠出一點空間。意醒後的每天早上,他安心地放好竹搖椅,悠閑地坐著,隨意翻幾頁書,專心聆聽知了的長嘶,鳥雀的興奮、平靜等各種音律。如此反複幾天,卞良發覺自己的心胸開闊不少,耳朵也善於捕捉細微的聲音。這些時間的凹凸點,卞良努力的將它們納入自己認可的時間裏頭。他突然認識到一點,絕對地安靜一會,在綠野中是不存在的,它已被綠野深深地覆蓋,就像天空的雲色,看得見它的靜止和變化,卻不知它的根隱在什樣的地方。
卞良對自己幾天下來的心境變化沾沾自喜。直到有次到雜物室翻找東西,看見一張浴女畫作,它和自己的夢境一模一樣。畫的背麵有小心揭下的痕跡,玻璃窗上有塊粘跡。卞良突然明白江奎在村裏沒有女人緣的原因。
卞良歪打正著地融入綠野生活,鍛打的意境綠色嘩嘩停止橫亙在腦中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