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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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瓏大軍在邊境鎮守多年,周邊小鎮也因此繁榮熱鬧。平時經常能見到身穿盔甲的士兵來采買軍需,偶而也有膽大的,趁著夜色溜進青樓勾欄,胭脂鎮貨鋪琳琅,車水馬龍,在這蕭肅邊陲,竟是色彩斑斕的一個景兒。
皇城來的慶喜班奉命來此處勞軍,也是在胭脂鎮住下,待今日進軍營獻演。
“怎麼樣?老季今天能上場嗎?”班主闕三急急抓住隨從小角兒,腦門憋了一頭的汗!
小角兒脆生生回他:“拉了兩天兩夜,半條命都沒了,您還想叫他上台吹笛子?床還下不了,除非挺屍呢!”
闕三聞言臉上皺紋又深了幾層,露出愁苦神情。
今天是入營獻演第一天,重頭戲裏有一段主角在竹林的戲碼,長長的景,全靠清幽的笛子聲撐完全場。全班上下為這戲也排了幾個月,萬事都俱備,誰曾想在這當口,負責笛子獨奏的老季前天剛到鎮就暴拉不止!
闕三這邊急得是頭皮都扯痛,小角兒卻是毫不驚慌,說:“三叔,你急什麼,咱們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嗎,他吹的笛子可不比老季差。”
“唉,小毛孩子你懂什麼…”闕三心中有自己的焦慮,他走南闖北什麼沒見過,老季的事出得太突然,那半路冒出的小子也太巧…
“得!得!那您自個兒吹吧!”小角兒很是看不上他家班主前怕狼後怕虎的性格,翻個白眼徑自走開了,氣得闕三吹胡子瞪眼,直罵瞎眼收留個挨雷劈的!
這事到最後也沒有定論,臨行前看著著裝準備好的眾人,闕三衡量再三,輕咳一聲:“買央哪…”
“哎~”
人群裏當即輕巧閃出個人,秀眉粉臉,盈盈笑意,卻是那丟了媳婦兒的梅買央!
闕三沉默打量他半響,這小子兩天前突然找上慶喜班,指名要拜老季為師,露了一手笛子,竟是比之譽滿皇城的“神曲”老季也絲毫不差!偏偏所有事都像趕在了一起!真有那麼巧的事?
闕三悠悠笑了,湊近買央說:“老季的缺恐怕還真的勞你來頂,買央啊,隻有辛苦你啦。”
“這是我的榮幸!樂意之至啊!”買央滿臉笑容。
“不過你非本班的人,你的一切事情本班概不負責!小子,你應該沒有意見吧?”闕三在他耳邊低聲說。
個老狐狸…
買央笑得謙遜有禮:“這個~自然。”
“哎!妥咧!”
老班頭一聲吆喝,慶喜班全體整裝待發,朝著珍瓏軍營出發!
夜色深暗,巨大的戲台在前方軍營的空地上,搭建起來。操練了一天的士兵,齊齊圍著戲台坐下。台上琉璃燈盞,衣帶飄香,各色主角粉妝登場,咿咿呀呀,唱足盛世繁麗。
梅買央在戲台後,隔著幔帷是看了又看,那成千上萬張麵孔裏,他的大毛在哪裏?自從丟了媳婦兒,他是想方設法的拚命找尋,可這珍瓏軍營哪裏是平常人能進的,他在營外足足排徊半月,嘴皮都說破了,也沒進去得了。一想到他家單純可人的大毛,他的心尖尖就是一陣抽搐!
幸好萬般無奈時,有這京城來勞軍的戲班,一包泄藥用下去,輕鬆掙得這差事,才終於是得進這望了大半月且幾乎快望穿的軍營。
好不容易到他上場,戲台燈光轉暗,綠溪紗籠上燈罩,清翠竹林隨風輕晃,有口技師傅在台後作出溪水潺潺的聲響,主角一襲白衣緩緩步入台上,恰在此時,清幽幽一陣笛聲,在背後低低吹起。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怎待不思量
主角低頭,歎氣,神傷,哀絕。
如夢似幻的場景,隻看得人肝腸欲斷。待他開口,在竹林裏斯文啟蘇白,輾轉哀愁,手指眉間是訴不盡幽怨離恨,台下人已是淚眼朦朦。思鄉的,心中牽掛的,無不引起共鳴。
那笛聲由初始清幽,及至纏綿,至哀怨,不激烈卻聲聲勾扯人心,最後一聲鳴然收聲,淒豔如哽咽。眾人這才醒轉,茫然相顧,灑淚的灑淚,哭得紅眼抽泣的也有,台上主角還在比劃,那股哀傷至極的情景卻不複見了。
台後,梅買央疲憊的抹了一把臉,身邊老班主和其餘人們讚歎不已,他也不謙虛,一一都受了,臨了說要解手,一閃身人就不見了。
梅買央心急如焚,眼看著戲台就要落幕了,他連大毛的衣角都沒找著!這次若錯過,他又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再進來?人一慌亂,尤其是在近乎絕望的狀態中時,是沒有理智的。買央在軍營中亂衝亂撞,遇到士兵阻攔就說是解手,不讓他到處亂跑,他就跳著腳嚷著要拉在褲子中了,急吼吼的提著褲子一路沒頭蒼蠅似地,沒有方向,沒有目標!
人際稀少的地方,搭起一座座白色帳篷,偶有幾個士兵守在帳前,還善意的給買央指明茅廁的方向。買央這時也沒有辦法了,腳步一輕一重的朝著他們指的方向就走。
越走越傷心,腦袋都嗡嗡亂響,大毛丟了後,他一直強忍著,心中隻想著到了軍營就能找到他,可軍營根本不是他進的來的地方,這會兒進來了,才發現人山人海,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焦慮,難過,失望。。梅買央掩著嘴,幾乎就要哭出來,卻在路過一個帳篷時,聽到微弱的求救聲!他過度傷心的腦子停頓了一下,這才猶豫的走到帳篷前,白色的木門半開著,昏暗的燈光下,隻看見一地狼籍,一老者蜷縮在地上,語音低微神情苦痛,緊緊抓著胸前衣裳!
買央趕忙衝進去,扶起老者,輕拍他的臉頰,見他已是呼多氣少,麵色煞白,把脈隻摸到極細弱的脈象,大約是個真心痛的急症。立即掏出隨身帶的藥囊,找出蘇合香丸,給老者含在舌尖下。
過了好一會,老者才虛弱醒轉來,看也沒看買央一眼,口中喃喃:“老子命不該絕啊。。。”
買央不樂意了,他又不是空氣,就這麼亮堂堂被人無視啦!?
“老小子,是老子救了你!什麼命不該絕,做夢呢吧!”他撇撇嘴,順手把老者放開。
老者轉頭看他,一看笑了,氣喘籲籲的道:“你小子,哪兒混進來的啊?去,那兒找根人參給老子熬了。”說著顫悠悠抬起手,指了指牆角的藥櫃。
買央順著他看過去,才發現這整個帳篷,不是書就是藥材,書是古籍的藥典醫書,藥是珍貴稀缺的藥材。哇哇哇,這一堆東西對醫者而言,簡直就是寶庫嘛!
冬蟲夏草,百年老參,白花蛇鞘。。。買央一路翻看,心中止不住的驚歎,看到一個木盒,打開來看見十來塊暗紅色的藥材,頓時眼角都瞪大了:“這,這不是鱉血柴胡吧?!”
一隻鱉能有多少血,何況用它來浸泡柴胡,看著柴胡血色沉暗,光滑如玉,想來沒個一兩月也泡不出來。天哪哪,這哪裏是藥材,這簡直就是金鑲玉,龍吐珠啊!可憐的鄉下小大夫梅買央,徹底被震撼了,無形中看向老者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敬仰,乖乖的按照他說的生火熬參湯了。
老者平靜的靠坐在床邊,那種痛徹骨背的痛楚消減了,口中含服的藥丸是真的救了他的命。他閉目半響,一口氣在胸中平緩了,才慢慢開口:“小子,這藥丸是你自己作的?”
買央背對著他頭也不回:“十文錢一粒,童叟無欺。”
老者隔了一會才緩緩道:“藥量精準,作得好。”
買央此時還不知道老者是誰,也不知道得他一句讚賞,對天下大夫而言是多麼夢寐以求的,他聽了這話隻是哼了哼:“算你老小子識貨!”
藥爐子剛冒了點熱氣,帳篷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隨之砰的推開門,幾個中將神色慌忙的衝進來!
狹小的帳篷忽然湧進這些個鐵甲銀盔的中將,平靜的氣氛立時變得急迫緊張!
“莊大夫!快隨我走一趟,元帥暈倒了!”其中最高大彪武的一個漢子急吼吼的邁進,聲音像打雷一般!
被喚作莊大夫的老者聞言神色一凜,想掙紮起身卻又立刻按著心口倒下!臉色煞白的他隻是虛弱喘氣,半響後,輕微搖頭:“敏敏將軍,老夫隻怕看不得病了。。”
“啥?”敏敏大喝一聲,衝上來兩步,俯身一把提小雞似地抓住老莊:“莊大夫,趕緊隨我去見元帥吧!”
“慢,慢。。”老莊連忙攔住他,心中隻是叫苦不迭,暗道秀才遇到了兵,他這副老骨頭若是這麼一路被抓著去了,恐怕半路就得折。。。
“哎,哎,那誰啊,就是他,他!”老莊忽然眼角一瞟,看到牆角的梅買央,對直就指向他:“那是我新近收的徒弟,帶他去,就是他!”
買央不料這老頭子如此的膽兒肥,元帥哎!就敢這麼隨便指個人去看病!
買央還在張口結舌的看著老莊沒反應過來,敏敏已經丟下老莊,像座鐵塔一樣罩過來,輕易地一把拎起他,掂掂重量,輕飄飄,看那樣子,臉還沒三指寬,頓時鄙夷不已:“就他?”
人生的際遇總是多重多樣的。
梅買央一路上都是這麼的安慰著自己。
雖然被個足有十尺的巨漢夾在腋下一路狂奔,實在不是什麼美好的事情。。
天啊,這個味道。。
這個顛簸。。
待敏敏放下他時,他還有些打不清方向,腳步虛浮了邁了兩步,視線所及,已在一座帳篷內,白色的白色的。。。白白的帳布,白的地毯,白的。。人?
買央驚訝的,直直看過去,前方白白的軟榻上,斜躺了一人,端長身軀,貴氣難言。
啊。。
沒想到竟會在這樣情景下,再見到大毛。
不,這個人,或許已經不是那個癡傻的男人了。
雪白的獸皮鋪在塌上,那人雪裹雲堆似的半倚著,長長的銀發按照珍瓏國的慣例,編成辮子垂在胸口,珠玉鑲就的皮帽下,碧藍眼眸,粹燦瑩亮!
他已經醒了,整個人是那麼慵懶又冷淡以極,從他睜眼的那一刻,暗淡營帳,就仿佛幽暗生花一般,明珠佳人,兩相輝映,也不過如此了。
那樣精致豔麗的臉龐,凜冽氣勢,簡直將買央眼中大毛的殘像活活打破碾碎!
買央幾乎是要哽住呼吸,才能抑製住那股激烈的感情!
敏敏等人上前,畢恭畢敬的施禮:“元帥。”
珍瓏第一元帥湛藍,淡淡掃他一眼,冰冷視線,沒有任何情緒。
不需要任何言語,已叫這八丈男人惶恐低頭:“元帥,莊大夫突發心疾,這小子莊大夫說可以暫代他瞧瞧…”
“拖出去。”
湛藍隻冷冷道。
“可是元帥,您。。。”
不待敏敏試圖說服,這邊買央竟直直跪倒!
“求元帥做主!”他一聲哀嚎石破天驚!再抬起頭來,清秀臉兒已是淚流滿麵!
營帳中其餘人被他驚了個措手不及,敏敏更是目瞪口呆後,粗聲嗬斥:“你個小龜兒子!亂叫個啥!?”
說著就伸手去提他欲丟出營帳,買央哪裏肯讓他捉了去,死死就趴著地麵,猛力磕頭:“元帥做主!元帥做主啊!小人是來找媳婦兒的,求元帥做主啊!”
“啥亂七八糟的,咱軍營裏都淡出個鳥了,哪來的女人!”敏敏又是氣又是好笑!
“小人,小人那媳婦兒。。”買央哽咽著支吾,最後索性一咕嚕大哭:“是個男妻啊啊!半月前小人出門辦事,回來就聽說他被這邊境的軍爺帶走了!嗚嗚,小人冤枉,隻求元帥做主,為小人尋妻啊!”
他這聲聲哀泣,也不是全是胡說,半真半假是有的,一邊的人見他這般姿態,一時倒不好拿他怎樣,敏敏一介高大漢子,被他不帶刀不帶劍的,竟被逼得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一點辦法也沒有,後來見他實在是太鬧騰了,幹脆一把拿住,想丟出賬外再說。
買央還想撒潑,卻隻聽得空氣中一種淩厲鋒芒冷冷直迸過來!還不如何,耳朵尖涼涼的,一柄雪白大刀“唰”的順著耳根直插地麵!
“叮!”
刀身過半,仞上還沾著一兩顆血珠,耀人眼。
買央強自鎮定的低頭俯身,也不去管淌血的耳朵,隻是偷偷的抬起眼角,看那人從塌上起身,走下來,一步一流華,離得這般近了,心也冷了。
看著他斜手“嗖”的抽出大刀,雪白尖鋒,倒越發襯出那張臉無情冷豔。
湛藍卻沒想太多,眼前這個男人犯了他的大忌。
他從軍多年,軍紀嚴明,這話需刻到骨血裏,這人不論真假,鬼祟混入大營,是絕留不得。
手腕慢慢過頭,隨即狠厲一刀豁下!
梅買央死死盯著他,腦中白茫茫一片,太震驚,他連懼怕都沒想起來!雙眼所及彷佛都變作了血紅!
他覺得自己應該死不冥目,他這麼的…這麼的…
混沌的腦子還有些分辨不清,茫茫然那一片。。隱約看到大毛不耐的眉角,那麼冰涼…千萬般的風情,他半分也撈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