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六年，宮中的日子每天都在重複著同樣的事情，淺然安安分分地低頭作者自己的事，似乎對其他再無興趣，加之北方邊境戰事緊急，聞白公務在身，也就沒那麼多閑心去關注淺然，這六年，邊境最勞煩的時候，卻是淺然最安穩的日子，隻不過，空下來的時候，淺然也會擔心聞霜，他被派往邊境打仗，已經兩年有餘，期間雖然回來過，也偷偷看過她，看上去，他的氣色不錯，可是戰場上，卻始終讓人不能安心。
    “唉……”淺然看著天空中飛過的大雁，伴著“呀呀”的呼聲，歎了口氣。
    “姑姑。”一聲柔軟親和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淺然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會叫自己姑姑的人，“吳小主可有什麼吩咐？”聞白每三個月便會派人來視察秀女的教養，吳姚很爭氣，六年下來，已經漸漸穩固了自己的位置，和宮女太監們的關係也都非常不錯，逐漸已經能稱得上是小主了，下個月選後，若無意外，吳姚必然是最有資格的人選。想到這，淺然也說不清是自豪還是擔憂。
    吳姚發現了淺然的心不在焉，她微笑了一下，道，“吳姚隻是來探望姑姑，聽說姑姑最近身體不適。”
    “與其把心思花在我身上，倒不如好好準備下月的事宜，這件事對你比對我更重要。”淺然沒有領情，淡淡地說著。
    習慣了淺然如此淡漠的態度，吳姚不以為意，她點頭笑道，“這我知道，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姑姑莫要擔心，不過有件事你可能會感興趣。”
    “……”淺然轉過頭，奇怪地看了吳姚一眼，發現吳姚雖然笑著，眼中卻有些嚴肅，心裏也不由擔心起來，難道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想到這兒，她終於正過身，看著吳姚道，“你說。”
    “我聽皇上身邊的小太監說，祺王殿下今早在朝堂上大發雷霆，北方戰事有變，昱王殿下好像受了重傷被俘……”
    “你說什麼？”淺然瞪大了眼睛，騰地站了起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聞霜……從前幾天起就一直心神不寧，還以為是太累了，結果竟然聽到這樣的消息，淺然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胸口有些悶痛，她強壓住心中的情緒，卻抑製不住輕微的顫抖，“然……後呢？”
    吳姚眨了眨眼睛，對於淺然震驚的模樣，完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緩緩道，“現在朝廷上有兩派，保昱王在先者，戰事優先者。”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淺然明白了聞白為什麼會生氣，若是保聞霜，聞白勢必要考慮與北方議和，代價現在還不知道，也許是土地，也許是財物，也許是其他，但是這樣一來，我國的威信就會大大降低；而戰事優先則不同，我國原本就財力雄厚，跟北方蠻族比，打起仗來毫不遜色，若是持續下去，定是我方占優，棄掉一個王爺，保住一片土地和威信，這其實是相當理智的做法，但是……聞白對聞霜的兄弟之情從不一般，讓他抉擇舍棄哪一邊，恐怕比登天還難，也許他並非在生朝廷大臣的氣，也並非在生此事的氣，而是氣自己無法選擇，焦頭爛額。
    這個時候，連淺然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心中如此慌亂的情況下，竟然還能仔細去分析這些，她自嘲了一番，搖搖頭，皺眉道，“所以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吳姚這丫頭，如果不是有其他的意義，是不會專程擔心自己而告訴自己什麼信息，也許是她原本就精，也可能是自己教出來的，吳姚信任自己，卻從來不會依靠或者無條件地幫助自己，淺然從不為這些而不高興，因為，這就是宮中的生存之道。現在相合，互相依靠，也許明天就是你死我活。
    “姑姑，你一定很擔心昱王殿下吧？我當然也有我的擔心，不過比起這些，這次，我是真心想要提醒姑姑，不知道姑姑注意到沒有，北方人既然重傷了昱王殿下，又何必要活捉，還把殿下當做籌碼威脅祺王殿下？他們應該知道昱王殿下是重要戰力，如果直接殺了，以我國現在的情況，還真難再找出很好的將領，這樣一來，北方人就能乘勝追擊，得到更多好處。可是他們沒有這麼做，我覺得，他們其實是想要議和，至於為什麼，我現在還不知道，可能他們自己那邊也有困難也說不一定，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淺然沉默了，吳姚說的沒錯，經她那麼一說，淺然才感覺到一些奇異之處，可是不論如何，聞霜還沒死，那麼一切都還有希望，如果我現在去問聞白，他會告訴我麼？不……不可能，隻怕一開口，就是女子攝政的大罪。現在，她還不能讓聞白抓到任何可以治罪的把柄和機會。
    那又該做什麼？她知道聞白會猶豫，可是他會選擇聞霜麼？這點淺然無法相信，再怎麼親近，聞白都會把國家放在前麵吧，那麼聞霜……想到這兒，淺然隻覺得手腳冰涼，一陣陣寒意襲來，她無法想象聞霜真真正正離開她時的心情，一片焦慮籠罩著淺然。突然，一個名字劃過心頭，也許能從她那裏了解到什麼。
    淺然幾乎是立即衝出采思殿，很久了，她都沒有那麼著急過，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急躁，好像很多年了，她都快忘記害怕是什麼樣的感受，可是這個時候，她很怕，聞霜被聞白舍棄，害怕他成為國家的犧牲品，害怕聽到他死去的消息。
    “若葉！若葉！”淺然似乎忘了禮儀，她就這麼衝進了若葉所在的偏殿，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恐懼，讓若葉心下一驚，若葉連忙拉過淺然的手，將她帶到自己的房間，鎖上門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若葉，我問你，你可知道聞霜的情況？”淺然拉著若葉急問，若葉即使隻是宮女，可她呆在皇上身邊寸步不離，也許能聽到些什麼也說不一定。
    若葉愣了一下，眼中閃爍了一下，低頭道，“小姐知道了？”
    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也或許根本沒有多久，隻是淺然覺得漫長罷了，若葉坐下，小聲道，“昱王殿下不會死的，相信我，祺王殿下已經派人去和北方人商榷議和，很快就會有消息了，小姐放心。”若葉淡淡地揚起嘴角，拍拍淺然的手，安慰道。
    “真的？”淺然沒有想到，她沒想到祺王會這麼果斷地選擇聞霜，還是她從前輕看了他對聞霜的感情？如果她是當權者，也許會毫不猶豫地舍棄聞霜的吧？
    “嗯，我今早給皇上端茶的時候聽徐大人說的，小姐，祺王殿下貴人多福，定會沒事，小姐莫要擔心了。”
    “徐大人？……徐陌……”淺然一愣，很久沒有見到他了，在她的印象裏徐陌似乎還是個孩子，上次見到他，好像還是在六年前的宴會上。“徐陌長大了吧……”淺然淡淡地說道，雖然不曾見到他，淺然呆在深宮還是聽說了不少有關徐陌的事情，當初徐瑩選擇讓徐陌活下來是對的，這幾年來，徐陌憑著自己的才華立下了不少功勞，無論風雨，這宰相的位置都不曾改變，以後吳姚要真當了皇後，徐陌也許真要重振徐家了。
    不過，想想徐陌也有二十出頭，怎麼都不曾婚配，哪怕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這倒是有些奇了。原本還想八卦一番，可一想到聞霜還不知生死，頓時那股子閑心就淡了不少，也就作罷了。
    “若葉……”又是好一陣沉默，淺然淡淡開口，“也許，聞霜在我心裏比我自己以為的要重要得多……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去愛，去被愛了，聞霜的遷就還有緊追不舍，對我來說都是吝嗇，我答應和他在一起，原本，是想要找個安慰，是想要讓他明白不可能，然後放棄……可是，聞霜說的沒錯，一天不行一月，一月不行一年，一年不行一輩子，總有一天，水也能穿石，這不消一輩子，因為我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前幾月我還夢到公子，發現他的臉我都記不太清了，我隻記得他的聲音，他的身影，看來時間果然是把利器，什麼都能抹去，什麼都能侵蝕。”
    若葉默默地聽著，自從小姐回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對自己說這麼多話了，看來，小姐在心裏一直都有化不開的結，悶了這麼久，終於是說出來了，說出來好，小姐無需自己的安慰，但是，她能說出來，說明是想開了，以後，也不會再迷茫了，這就是她的小姐。
    兩人在一起聊了很多，許久不曾如此親近的聊天，時間都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個以為自己能掌握一切命運，初生牛犢不怕虎，無憂無慮的歲月。淺然心中滿滿的迷茫與糾結，都在無法承受之前，全部傾倒了出來，她不用別人明白，隻是需要一個傾聽，這個時候，若葉很體貼地承擔了這些。
    直到有宮人喚若葉去見皇上，若葉才離開，淺然坐在八仙桌的凳子上，看著若葉遠去的背影，才漸漸醒過來，心情舒暢了許多，心境也不同了，她隻盼望著聞霜能平安回來，然後，她想要把她的心思都告訴聞霜，不再讓他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