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昱王殿下送信來了。”雨打樹葉的聲響和屋簷上滴落成一串串珠簾的水線遮住了屋外的光景，安靜得有些冷清的宮殿隨著這聲而打破沉寂。
    聞白懶懶的伸手，接過書信，展開，眼神黯了黯。
    順手將書信放到燭光之下，柔軟的紙張在燭焰之下燃起，漸漸蔓延，化為灰燼隻留一圈細細的紙灰落在燭台邊，似乎，還能聽見火焰的細微的劈啪之聲。
    “五年都不曾見你來京師，這一來，就要帶著她了麼？你的心思，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傻弟弟。”聞白似乎是自言自語一般，淺淺地歎了口氣，口吻似在責怪，又似無法拒絕的無奈。
    五年前，聞霜當著自己的麵，將虞兮抱走的時候，他便特意囑咐自己，不論是否要登基，都不要傷害那孩子，這聞恪之名，還是聞霜大筆一揮妄自取得，如此一來，自己就是有心想要除掉這個孩子，也再下不去手了。
    “皇兄，這孩子便拜托你了，千萬不要告訴他她的事情哦~”臨走時的一句話實在讓聞白哭笑不得，而讓他驚訝的是，自己還真的照辦了，就這樣什麼都不曾發生一般，撫養了聞恪長大，還放棄了皇帝的位置，坐守幕後……
    不知，五年，他到底過得如何？這次帶虞兮一塊回京，時候意味著，他已經，成功了？
    想到這裏，心裏有些奇怪的不悅……
    “皇叔！皇叔！”門外傳來小孩子的呼喊聲，一個小小的，淺黃色的身影一歪一歪地朝聞白跑過來，身後，若葉半彎著腰，追著孩子，伸手護著孩子擔心地嚷嚷，“殿下，殿下！你慢點，當心摔跤！”
    話剛說完，孩子便一個不穩，朝前倒去，眼看就要磕在地上，若葉驚叫一聲，卻見前方一道白影掠過，穩穩扶住了孩子。……
    孩子抬起頭，看到扶住自己的人，甜甜地笑了，叫道，“皇叔！”
    “恪兒，不在書房學習，到這裏做什麼。”聞白冷著臉，淡淡地說道。
    若葉見聞恪沒有事，長長呼了口氣，連忙道著歉，“祺王殿下，是奴婢的錯，才讓殿下跑了出來，我這就……”說著，上前要拉聞恪。
    聞白正準備放開手，誰知，聞恪卻猛然伸手抱住了聞白的大腿，大聲叫道：“不要不要！我不要回書房！”然後抬起頭，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聞白，撒嬌地說著，口齒有些含糊不清，“皇叔……你不是應該每天來給我溫書麼？為什麼這幾天都沒出現？”
    “你不是有徐陌陪著麼？”聞白不吃聞恪這一套，掰開聞恪的小手，冷冷地說道。
    “不要！就要皇叔！”聞恪一見聞白不理自己，發起了小脾氣，他苦著的小臉皺成了包子，鼓鼓的，咧著嘴吵開了去，拉著聞白的衣擺怎麼也不肯放手。
    聞白還是不理他，轉頭衝著若葉低聲命令道，“還不快把殿下帶回去？”
    “哇哇哇！”這一聽，聞恪隻好使出最後的招數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哭聲震天響，讓一旁的宮人們都瞪大了眼睛不敢吭聲。
    “不準哭。”聞白淡淡地說著，聲音並不凶狠，平靜，又沒什麼表情，卻出奇地有震懾力，聞恪卻哭得更加厲害，才不管若葉在一旁是怎麼樣的尷尬，聞白的臉色越來越沉。
    聞白看著聞恪哭得沒日沒夜的模樣，終是略微妥協，他蹲下身，伸出天性微涼的手，捂住了聞恪鼻涕淚水橫流的小臉，低聲道，“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以輕易在人麵前落淚，更何況，你馬上就要成為皇上，豈可這樣任性妄為。”
    聞恪苦著臉，卻好像是聽進了這話，淚水漸漸收住，他抽泣了兩聲，突然眼珠一轉，伸手一把拍開聞白的手，理直氣壯地道，“男子漢大丈夫，也要一言九鼎，皇叔說過要每天給我溫書，又豈能食言？”
    這小臉變得比天快，聽到這話，聞白有些訝異地揚了揚眉，心裏驚訝於這五歲的娃娃竟然懂得這樣反駁自己，轉而，臉色恢複了平靜，眼中卻透露出了些許地讚揚，他伸手放在聞恪的頭上輕輕拍了拍，表示讚同道：“嗯，恪兒說的有道理，那我，便與你一道去書房溫書，不過，你要答應我，不可再像剛才那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哭鬧。”
    “嗯嗯！”聞恪一聽聞白同意了，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咧開嘴笑得特別甜，一點兒也看不出剛剛曾經哭得聲嘶力竭，“恪兒知道了！”
    “那走吧。”聞白站起身，說道，才走了一步，卻感到身後聞恪又拉了拉自己，便停下腳步，回過頭，輕輕揚眉表示詢問。
    “皇叔……那……那如果沒有別人，我……能哭麼？”
    “嗯？”聞白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看著聞恪這樣子，猛然想到小的時候，聞霜也是這樣，拉著自己，問些不著調的奇怪問題，頓時想笑，卻隻是低聲咳嗽了兩聲，一本正經地看著聞恪，簡單地說道：“可以。”
    “哦……那，隻在你麵前哭呢？”
    “……為何如此問？”
    “若葉說的，在最親的人麵前可以哭的！”就這一句話，立馬把若葉給出賣了，若葉大驚之下，對上了聞白沉沉的眼神，連忙撲通一聲跪下，“奴……奴婢該死！”
    “知道錯了，就自己去懲戒所領罰。”聞白也不多羅嗦，瞥了若葉低垂著頭的模樣，淡淡地說道，再對上聞恪疑惑的目光，說，“身為皇上，即使是在最最親的人麵前，也不能露出弱點。”
    “啊……那我不當皇上了……”話剛說完，聞恪便脖子一縮，隻因，他看到聞白的臉色極其難看，便知道自己是真的說錯了話，連忙改口，“我……我錯了，我當皇上就是了嘛……”
    “……”聞白搖搖頭，本想告訴聞恪，當皇上，不僅僅隻是換一個身份，那意味著背著責任，頂著壓力一輩子，最最高處的地方最最危險。可是，這話，一個五歲的孩子又怎麼會懂？想到這，還是作罷了，以後，他自然是會明白。
    “走吧，不是要溫書麼？”
    “哦……嗯！”聞恪小跑著追上聞白，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就好像是真正的父子一樣，盡管聞白是被迫留下聞恪的命，並且養育他，可是，他卻的的確確是在認真地撫養這個孩子，並且逐漸的，希望這孩子能夠一步步，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這也是聞白最終決定，讓這孩子登基的原因，不是為了讓他成為一個傀儡皇帝，而是希望，能夠教出真正的，有能力有作為的皇帝。
    書房，徐陌已經在那兒等候多時，當看到聞白與聞恪兩人一同露麵，他行禮道，“參見祺王殿下，太子殿下。”
    “起來吧！”還沒等聞白開口，聞恪便有木有樣地回應道，說完了，竟然回頭對著聞白邀功一般地咧嘴笑，好像是在說，我學的很像樣子吧！？
    聞白沒說什麼，隻是推了推聞恪的後背，道：“快進屋去。”
    聞恪聽話地點點頭，“那我到屋裏麵等你！”說著，跑進了書房
    徐陌站起身，看著聞白，有禮地說道，“既然祺王大人陪著太子殿下溫習，那臣，便先告退了。”說著，繞開聞白準備離開。
    “等等。”剛剛擦肩而過，聞白突然叫住了徐陌。
    徐陌微微低頭，有禮而生疏地問，“祺王殿下還有何吩咐？”
    “……”聞白似乎在思考怎麼說，他頓了一會兒，終於緩緩開口，“後日，登基大典的宴會上，她會跟著聞霜出席，記住莫要穿幫。”
    徐陌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回頭，看著聞白，“你……你是說……”
    “當年也是你默許了她離開皇宮，後來，又因為怕我傷害她的孩子，而勉強臣服於我，我隻當你是這事的知情之人，也相信你對她的忠心，才如此勸告，若是想要讓她平平安安的，還是裝作不認識的好。”
    徐陌聽著聞白冷漠地話語，低垂著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在掙紮些什麼，他沉默了良久，拱手行禮，雖然看不清表情，卻仍然能夠從他聲音的顫抖中，聽出他內心的複雜與激動，“臣明白。”
    當年那些忠心於聞璟的老臣，都已經紛紛離去，抑或是被聞白貶謫或是處刑，那時，自己卻是冷眼看待這一切，自然而然地答應效忠於聞白，引得了朝中老臣的鄙視與怒罵，而這些，他都置若罔聞，熟視無睹，他並不是因為那些名利與虛榮，隻因受人之托，隻因自己必須要報答那個人，哪怕失去一切，費盡一生。
    原本，他是要誓死保護聞恪，可不知聞白究竟是出於何種考慮，他不僅遲遲不對聞恪下手，反而盡心地教導聞恪，如今，又要讓他繼承皇位。
    徐陌漸漸從原本的警惕，到現在的慢慢放下心來，他待聞恪可以說是極其地照顧，卻不想，聞恪反而與總是對其冷然相待的聞白更加親近，日日纏著聞白，誰勸也沒用，直叫徐陌擔心，若是有一天，聞白突然要對聞恪下手，聞恪又該怎麼辦？
    但現下，似乎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徐陌很是關心，虞兮回京之事，她就這麼光明正大的出現在皇室之中，真的沒有問題麼？還是，聞霜又有什麼別的辦法不成？
    想到這兒，他快步向宮外走去，後天便是皇帝登基之日，也許，明日，聞霜和虞兮，便會到達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