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熬的幾天過後，劉野的電話終於打了過來，他動用了父親的關係，找到了放高利貸的人，達成了協議，在兩年內還完，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季知明的心情並沒有因此好起來，反而越加煩躁，整日悶在家裏不出門，經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幾乎是嗜煙成癮，家裏什麼時候都是烏煙瘴氣。
    季海棠收拾行李準備回學校，臨走的時候叮囑桑朵，有什麼事一定要打電話給她。
    桑朵應允，親自送她到火車站，臨上火車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把她拉到一邊，往她包裏塞了樣東西，讓她回去了再看。
    季海棠狐疑地上了火車，躺在臥鋪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裏浮現的都是桑朵欲言又止的神情，索性翻身起來，從包裏翻出那個東西，是一個用紅綢布包著的照片，就是她很久之前看到的那張。
    細細摩挲著照片的表麵，因為年代久遠，有些地方已經模糊了，照片紙也有些泛黃，但依稀還看得到父母年輕時候的樣子。
    簡學輝幾乎沒怎麼變，隻是比過去多了幾分氣質，那是歲月積澱下來的曆練。
    而她的生母，是一個很有味道的女子，說不上特別漂亮，但就是有一種恬淡的氣質，讓人在喧鬧中平靜下來。
    她對著鏡子描摹著自己的眉眼，不放過一寸的皮膚，她還是像媽媽多一些的，如果還能看到她，她應該也是個很有氣質的女子吧。
    想起程素那天的話，心又疼了起來，她的母親，真的瘋了嗎？
    那個紅綢布包裏還有一副銀色的手鐲，光澤已經暗淡，上麵有細小的劃痕，雕花的紋理間有潛藏的灰塵，她用布擦了擦，重新放回包裏。
    這次回去，她一定要找到她。
    回到學校，她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精神放鬆下來，就是無盡的疲憊。
    又恢複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她反而覺得充實，一想到之前可怕的經曆，仍然心有餘悸，所以每天都給桑朵打電話，好在季知明也振作了起來，她想，這場風波總算是過去了。
    可是，凡事都是有可是的，她想，她恨死了這個詞。
    係主任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竟然在去食堂的路上截住了她，她捧著飯盒，總覺得豔陽高照的下一秒就是大雨傾盆。
     果然，她上學期的學年論文沒有通過，需要重寫。
     她心裏暗笑，這麼一件小事也能勞係主任大駕？她站著沒動，定定地看著他，料定了他有後話。
     係主任第一次麵對這麼聰明的學生，有些尷尬，“咳咳”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方才開口，“係裏的意思是，上一個學年的獎學金評定，因為你的……厄……思想道德教育評定的分數不夠，所以……”
     他說的吞吞吐吐，季海棠卻聽得分外明了，“取消我的資格了是嗎？主任，你不妨一次說清楚吧。”
     主人擦了擦頭上的虛汗，腦子飛速轉動著，“不是，是這樣的，季同學，學校現在計劃蓋一棟行政樓，需要有人陪同投資方作一次視察，你要是願意，這個品德分數，還是可以補上去的。”
     季海棠在心裏冷笑，臉上卻還是一副恭敬乖巧的模樣，“好啊，那謝謝主任給我這次機會了。”
     她完全可以選擇拒絕，因為那慷慨的投資方，剛好就是簡式企業。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再帶給季知明一點點負擔，沒有了獎學金，她的學費，生活費，對於現在的季家來說，都不是一筆小數目，她不想被他們送出去。
     第一次卑微地想要留住些什麼，每一分鍾，都是煎熬。
     校道上，隻剩下蒼翠的樹與她為伴，她看著自己的影子，沒由來地覺得悲哀。
     品德分數？
     多麼好笑的理由。
     她真是想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想出這個借口的，不是自打巴掌嗎？
     不過，那些都與她無關，季海棠的目標，隻是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親情與家庭。
     雖說已經寬限了時間，可是那抵押出去的房子，如果到期拿不出錢來，季知明就要被掃地出門，真正地流落街頭。
     劉野能耐再大，終究也隻是個學生，她懂得他的難處，能做到這些，已經是極限了。
     劉野年少得意，卻在最風光的時候從穀底落下，他願意為了她向自己的父親低頭，她除了感動，再找不出別的詞來形容那種觸動。
     若是換了自己，未必做得到這種地步。
     可是他什麼都不說，隻把結果展示給她，然後靜靜守在她身邊，跟她比肩而立。
     劉野從遠處跑來，身上還穿著球衣，她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忙眨眨眼睛，擠掉眼中的水汽，然後迎上去，挽著他的胳膊。
     校道上的風吹起她的發，有些掃到了他的肩上背上，以一個安靜的姿態，無聲地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