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歡肯定不會答應的。
    盡言撇嘴。
    這個油鹽不進的家夥，說不定就等著看自己怎麼出糗呢。
    不得不說盡言還是很了解無歡的。因為在無歡說完那句話之後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他就被趕出來了。
    “真是……”指著秦楚坊二樓吹鼻子瞪眼半天，盡言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咒罵這個家夥。泄氣，甩手。“算了，本王大人不記小人過！”
    秦楚坊二樓。
    無歡半倚著欄杆，輕輕搖動著折扇。看著故作輕鬆的盡言大搖大擺地離開，嘴角飛上一絲玩味的微笑。
    “公子，就讓他這麼回去，不要緊嗎？”芷茗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他的身後，小心翼翼地問。
    芷茗很奇怪。
    公子的朋友不是不多，而是根本沒有。從什麼時候就沒有看到公子笑過了，但是這幾日常常能看到公子不由自主地微笑。說實話，難得有這麼一個一見如故的家夥，要是也這麼掛掉了，公子豈不是又要寂寞了……
    “他要是不回去，才真是危險了呢。”盡言的身影已經淹沒在人群中不見了蹤影。無歡“唰”一聲合上折扇。“進去吧。”
    向前走了兩步，一個不穩差點就要跌倒。
    “公子小心！”芷茗嚇了一跳，趕緊上來扶住。
    咬咬牙，使勁把唇邊的“不用扶我”四個字咽下去，無歡任由芷茗托著自己的手臂，將自己帶回屋裏。
    ——已經嚴重如斯了麼？連這麼兩步，都走不出去了麼？
    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據說上天交給你一件東西，就會收回另一件東西。
    ——但是，你明明什麼都沒有交給我啊，為什麼要什麼都收回？連最後的這一具苟延殘喘的軀體，也不放過麼……
    **
    盡言回到王府。
    意料之中的，已經有傳旨的太監等在大廳裏了。
    盡言有點煩躁了。比起成天演戲，果然還是比較喜歡邊疆酣暢淋漓的生活麼？
    扯住領子揪了半天，盡言擺出一副浪蕩公子的樣子，搖搖擺擺地就走了進去。
    “見過王爺。”一見他進來，那太監趕緊下拜。
    “起來起來，行軍打仗的人不計較這些個。坐，坐啊。”盡言擺擺手，卻是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徑直坐到主座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登時大怒。“這都是幾年前的茶葉啊？！去換新的來！”
    “是！”慌忙有立在一邊的下人上來撤走了茶水。
    那太監也嚇了一跳，本來是坐著的，這麼一下子直接跳了起來。
    “哎呦，嚇著您了？真是對不住啊。”看著那太監慌張的樣子，盡言強忍住心裏想笑的衝動，擺出一副關心的麵孔。“唉，大大咧咧慣了，一時改不過來。”
    “沒有沒有，王爺生性豪爽，咱家佩服，佩服……”那太監趁盡言沒注意自己趕緊上去抹了一把汗。“咳咳，實不相瞞，咱家今天是有事前來，還請王爺趕緊收拾收拾，跟咱家進宮一趟吧。”
    “進宮？”盡言也站了起來，直接就要向外走。“那快走啊。”
    “王爺！”那小太監一腦門子汗，趕緊擋住他，一邊比劃著口型。“王爺，朝服……”
    “朝……”盡言學著他的樣子，半天才反應過來。“哦，朝服是不是？唉，你看我這腦子……那有勞公公再等本王一下了！”
    “不敢。”那小太監忙說。
    看著盡言轉到內堂，那小太監才鬆了一口氣。
    不過立刻就疑惑了。
    ——這樣一個王爺，粗俗，淺薄，毫不知禮，哪有半點帝王的樣子啊。太子殿下他，究竟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
    又過了好一會，盡言終於出來了。那小太監自然不敢抱怨怎麼如此之慢，二話不說就引著他向禦書房趕去。
    一直走到殿門外麵，那小太監才轉身離去。
    看著麵前半閉著的門，門縫裏隱約透出的幾縷燈光，盡言心裏五味雜陳。
    他又要去見他的父親了。
    從小到大，記不清一共見了父親多少次。唯一能記得的就是，沒有一次是以兒子的身份去看自己的父親。
    那是他的父親。
    也是他的君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臣在前，父子在後。
    深吸一口氣，推開門，緩步走進。
    “盡言？”埋首於奏折中的男人抬頭，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
    這個自己從來也猜不透的兒子。
    這個兒子很強。明景帝知道，如果讓方盡言做了皇帝，王朝可能會空前繁榮。
    但是他不能這麼做。
    不僅是因為他答應過他已經先一步離開的皇後，江山，是要交到方燕紇手裏的，還因為那個所有人都諱莫如深的原因。
    況且，他也摸不透方盡言究竟是怎麼想的。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自己所有兒子中，對方燕紇威脅最大的，就是他。
    “是兒臣。”盡言已經走到他麵前了。頭低的很低。
    “沒有外人，不要拘束了。坐吧。”明景帝咳嗽一聲，說。
    “謝父皇。”盡言依言坐在一旁。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
    一陣沉默。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因為兩個人都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明明是最親近的兩個人啊！為什麼會變的如此陌生？
    難道，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
    “你的事情，朕聽說了。”明景帝終於說。語調沉穩蒼勁。就像平日裏做出決策那樣。“在京城，還習慣麼？”
    “回父皇，兒臣，是荒唐了。”盡言不動聲色地說，卻偷偷用餘光去觀察明景帝的表情。“兒臣在邊關呆久了，一時有點把持不住……”
    “沒事沒事。”明景帝說。“年輕人嘛，誰都有荒唐的時候。但是，東宮那邊……”
    “兒臣才疏學淺，恐怕，不能擔此重任。”稍微頓了頓，盡言說。
    又是一陣沉默。
    明景帝笑了。
    ——終究還是不能好好相處麼？
    明景帝看著這個兒子，眸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
    “那，你想幹點兒什麼呢？”明景帝問。“總不能每天賦閑在家吧。莫不是讓全天下恥笑朕嫉賢妒能？”
    “兒臣不敢。”盡言不卑不亢地說。一抬頭看見明景帝探究的眸子，繼續用平穩的聲調回答。“回父皇，兒臣實在是才疏學淺，魯莽粗鄙，隻能鞍前馬後侍奉父皇，不敢有他想。”
    朱筆落下。幾本奏折隨手撂到一旁。
    “你下去吧。”明景帝說。
    “兒臣告退。”聽到這句，盡言一揖，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