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盡言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再怎麼使勁也擋不住那汩汩湧出的鮮血，像是皂衣上肆意綻放的曼陀羅。
    手握成拳，一拳砸在那碗口粗的鬆樹上。
    三千人。
    整整三千人！
    就這樣，消失了！
    ——巧合？
    方盡言冷笑。
    ——也太巧了吧？
    十萬大軍撤退都沒有遇到半點麻煩，偏偏自己這三千人遭遇到莫名其妙伏擊？
    抬頭，看向都城的方向。眸子裏閃現出狠絕的光芒。
    “方盡言從來不是聽話的人。你想我死？哼，我還偏偏就不死！”
    **
    腳下的路越來越奇怪。似乎是熟悉，但又夾雜著陌生。
    箭頭有毒。方盡言已經帶著有毒的箭頭走了三天三夜。
    他清楚地知道，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能救自己的隻有神農門的傳人飄雪了。但是他現在不確定，腳下的這條路，究竟是不是通往飄雪所居住的清音閣的路。
    賭一把。
    隻能賭一把了。
    眼前的路變的模糊。
    他知道，毒發了。他的內力已經再也控製不住體內的劇毒。
    ——就這樣死了嗎？
    嘴角飄上一絲笑。
    ——不能死。
    ——不能死啊！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衝上官道。攔住一輛簡單而清雅的馬車。
    “救我……”
    **
    方盡言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一間屋子裏了。窗明幾淨。桌上一瓶桃花褪去俗媚，說不出的高貴優雅。
    傷口已經被處理過，微略有些疼。試著運氣，才發覺體內的毒已經十去八九。
    方盡言不禁有點驚喜了。
    ——難道自己誤打誤撞竟然遇上了飄雪的馬車？
    正要起身去道謝，門被推開。一個青衣小童端著一盤點心進來：“公子餓了吧？請用。”
    “多謝。”盡言頷首。見那小童要走，趕忙問。“在下的傷，可是你治好的？”
    那小童抿嘴一笑：“我可沒有那個本事。是我家主人見你可憐，順便救一救你。”
    “這樣啊。”盡言不動聲色。“你家主人是哪一位？”
    沒想到那小童沒有答話，反而笑的更厲害了。
    盡言不禁皺眉：“你笑什麼？”
    “我笑，從我進門，你說的每一句話都跟我家主人交代的一樣。”小童的眼睛笑成兩彎月牙。“我家主人說了，公子身上的傷已經無礙，能平安返回都城。盤纏幹糧送上，公子便可啟程。”
    “但是你還是沒有說，你家主人是誰啊？”盡言選擇性忽略了那小童的話，依舊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
    “我家主人說，你肯定會這麼問。如果你這麼問了，就這麼告訴你，”小童繼續笑，清清嗓子，裝出大人的聲音。“咳咳……我隻是一介布衣，山野村夫，縱是報上姓名客人也不知曉，不如不報。若是有緣再見，不妨再續前緣。”
    那小童搖頭晃腦說的一板一眼，盡言聽的是一個頭兩個大。
    ——不就是不想說麼，扯這些有的沒的。
    “哦。”盡言恍然大悟一樣點頭。猛然話鋒一轉。“那麼，盤纏呢？”
    “噯？”那小童沒有料到盡言態度轉變如此之快，稍微愣了一愣。隨即就笑開了。“公子稍等。”
    **
    收好盤纏，盡言站在莊園門口。
    “公子慢走。”笑著招手。
    “多謝。”盡言也笑，一揖之後便轉身離去。
    一直到盡言的身影消失在轉彎的路口，那小童才施施然返回後堂。
    穿過後堂，便是一個大園子。種遍桃樹。正是桃花盛開時節，滿樹繽紛。古琴清脆悠揚，曲音繞梁，三日不絕。
    一個少年端坐琴前，指尖劃過琴弦，蕩漾出一串清麗的曲調。
    聽到小童腳步聲，少年停住動作，樂音戛然而止：“芷茗，他走了？”
    “嗯。”小童掩嘴笑。“公子啊，你竟然全部猜對了呢！”
    少年微笑不答，隻聽芷茗嘰嘰喳喳地向他轉述兩人剛剛的對話。
    “不過公子，你有一點沒有猜對。”芷茗說。看到那少年疑惑的目光，芷茗輕笑。“公子說那人一定不會這麼爽快地離開，至少要糾纏半日。但是他很幹脆，拿著盤纏就上路了！”
    “哦？”少年聽到這裏，略一皺眉。
    “是啊，公子說他一定不會就這麼走掉，但是芷茗親眼看到他離開了呢。”芷茗依舊嘰嘰喳喳。
    那少年突然長歎了一口氣：“芷茗啊，你搞砸了。”
    “噯？”芷茗一愣，眨著大眼睛表示不了解。
    那少年微微搖頭，突然提高了聲調：“客人既然來了，就出來喝杯茶吧！”
    話音剛落，右手一抬，一個銀色的物件即刻破空滑過，直打向二十步外那一株桃樹。
    與此同時，正躲在這株桃樹上的盡言不禁一怔，本能向後騰空而起，避開了那一支袖箭。同時也沒有了著力點，隻好翩然落地。一領皂衣在這一片桃花林中更顯突出。
    ——躲不住了，那就出來好了。
    心裏一忖，盡言臉上早就綻開微笑：“這位公子好耳力。”
    “不敢。若不是芷茗說足下幹脆離去，在下也不會留意到足下竟然潛入桃花林。”那少年語調不冷不熱，一時間盡言反倒猜不出他的意思。
    “來都來了，公子還不願意將姓名告知嗎？”盡言倒是不客氣，一步跨過來坐到那少年對麵。
    “已經說過了，山野村夫，縱然相告也必定不知。”少年淡淡說。“若是有緣，自會知曉，何必急在一時？”
    “喏，是你說的，若是有緣再見，便可再續前緣——我們已經見麵了，難道能說沒有緣分嗎？”盡言嬉笑著說。不等那少年答話，便搶先繼續說下去。“在下方盡言，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你……你真是……”少年又好氣又好笑。這麼多年，像他這麼無賴的人自己還是頭次遇到。“芷茗，備茶！”
    “是。”芷茗答應著下去了。
    ——唉，本來還想看好戲來著，怎麼就忘了主人一遇到窘境就喜歡指使人做事來轉移注意力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主人上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是多少年前呢……
    盡言目送芷茗遠去，嘴角噙起一絲笑。轉過頭看著氣呼呼的少年，猛然怔住。
    第一次，近距離看他。
    麵如冠玉，明眸皓齒。眉間一點朱砂道不盡千種風流，萬般繁華。
    一瞬間，竟然有些癡。
    少年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看過。
    尤其還是一個男人！
    臉色更紅，手心扣住兩枚銀針：“再看信不信我戳瞎你的眼睛！”
    聽到少年的話，盡言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轉開目光，恢複嬉笑的神態：“別別，我還要留著這一對眼睛看盡天下美女呢——隻是沒有想到，”說到這裏，盡言忽然壓低了聲音。“名滿天下的神農門飄雪，竟然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