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好涼。
    把脖子縮進衣領裏，頂著風，慢慢地往前走。不知道要走到哪裏去，也不知道前麵，到底有什麼在等待著自己。
    李諧終於走出了這片小區。
    夜晚的城市陌生而喧囂，而在這一片喧囂裏，自己的心慢慢下沉，終究沉到了一個，什麼也聽不到的地方。
    李諧在路邊，隨便找了一個路燈杆，靠著它坐了下來，拿出手機，開始寫短信。
    這些話已經在腦海中醞釀了很久，無數次修改，無數次打磨，卻沒有一次被真正寫出來。而現在，是到了該做決定的時候了。
    直到今天，直到看到小靜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了，自己深深迷戀映映的原因。
    是一種叫做“溫柔”的東西，看似不動聲色地、毫無感情地做著一些不相幹的事，但實際上是為了守護某個人，某一份不摻雜任何多餘成分的感情…不要求回報，不後悔，不抱怨，把一切都變得理所應當，就像映映扛著巨大的壓力還要默默地保護自己，就像妹妹被打得皮開肉綻還堅決不打電話，因為她知道，隻要她開口，映映就一定會為了她而回家。
    又是一種叫做“韌”的力，麵對可怕的、噩夢般的現實，和能把常人摧垮的壓力，還能無所謂一般，活得悠然自得……這或許是另外一種沒心沒肺，但是，這也是最簡單、最強大的生存哲學——換成自己幾乎能痛苦到自殺的事情，放到映映和小靜身上，就變成了能很淡定、很積極地解決的問題……自己在這一點上，真的不如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
    自己到底在逃避什麼，又在痛苦什麼呢？！不就是分開嗎，不就是放映映一條生路嗎？這麼簡單的事情，又不會掉塊肉，又不會遭受妹妹那樣的毒打……自己在遲疑什麼呢？！難道還要映映繼續再犧牲下去嗎，連妹妹的前程和幸福，都要一起搭在這種根本沒意義的關係上嗎？
    是錯的，從一開始就是錯的…自己早就知道的……
    李諧顫抖的手指，開始在手機鍵盤上移動，一個個經過了無數遍修改、斟酌的字，開始出現在屏幕上：
    “映映，我們分手吧。這是我想了很久以後，得出的答案，這是對我們最好的結果。映映，我們之間沒有愛情，隻是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產生了離不開對方的錯覺，其實換一個人，也是一樣的。我會再去找一個和我差不多的人，你就好好地，為你的前程，為你將來的家庭和生活做個打算吧。我比你大，我要對你負責，我們真的不能再互相耗下去了。今天妹妹的傷，讓我很心疼，請你帶她回家，保護她，照顧她，至少讓她高中畢業，最好能考上大學，不能再因為我們的任性，而犧牲任何人了。請代我向爸爸媽媽道歉，請好好孝順他們，請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沒有任何壓力，不受任何歧視地，幸福地活著。映映，感謝你將近一年來的照顧，和疼愛。”
    眼淚又開始往外湧，怎麼也停不下來。當自己的拇指狠狠地按下“確認發送”時，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胸腔裏碎裂了。
    李諧像個精神病人一樣，抱著身邊的路燈杆，放聲大哭。
    路邊的行人一個個地走過，時而投來異樣的眼神，然而，不會有一個人上前。被淚水模糊的眼睛，隻能看到地上不斷掠過的，幻影一樣長長短短的影子，看不到真實的人。
    又或者，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有血有肉的人。
    隻是哭，能一直哭下去也好…就這樣在眼淚流盡的時候，昏死在路邊，或者被人送進精神病院關起來也好……無所謂了，真的無所謂了，怎麼樣都好，再也不要連累任何人了，就這樣死了就好……
    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李諧抽噎著，用衣袖蹭了眼睛，勉強看清了來電顯示的名字：
    “映映”。
    映映…映映……
    手顫抖著，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是接還是不接，如果接起了他的電話，一定會忍不住大哭著求他不要離開自己，自己什麼都可以做，為了他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是，但是……
    “喂……”到底還是接了。
    “你在哪呢？”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平靜。
    “嗯…在外麵，快到劉念家了。”
    “你剛才發的短信，是認真的吧？”
    “……是。”
    “行，那就這樣吧。”
    “等等…映映！”李諧猛地站了起來，用力過猛，以至於眼前發黑，他恍惚覺得自己已經撞到路燈杆了，但是根本感覺不到疼，“映映…你要回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