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你就忍著，打我也行。”秦映映開始在熱水裏洗毛巾了。
    “沒事，又不是沒打成這樣過。”小靜把傷痕累累的胳膊伸了過去。
    麵已經下到了鍋裏，但是李諧的眼睛，始終不在翻滾的水花上。他忍不住去看床邊的那兩個人，而且每看上一眼，鼻子都不斷地發酸……秦映映半跪在地上，一手拿著妹妹的細胳膊，一手用濕毛巾輕輕地擦著，那種溫柔和小心，是李諧從來沒見過的。而那個孩子，那個看上去最多隻有十七八歲的女孩，不時地疼得皺皺眉頭，卻一句疼都沒喊。
    到底是誰打的？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你怎麼來的？”秦映映把暫時用完的毛巾放在盆裏洗了兩下，水都染成了血的微紅。
    “坐火車唄。先跑到大同了，然後就過來了，挺快的，六個多小時。”
    “你哪來的錢？”
    “偷的，媽沒鎖抽屜…啊喲！”
    “疼了？我輕點。”秦映映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但是拿著藥棉花的手，分明抖得厲害。
    “還行，你就塗吧。哥，我這次是回不去了，你給我找個活唄，我呆你這得了。”
    “不念了？”
    “不念了，念也沒用，啥都考不上。”
    “行。”
    此時麵已經好了，李諧手忙腳亂地拿著大碗往外盛，一邊盛一邊聽著兄妹兩人的對話，實在是忍不住了：
    “映映，太草率了！上學是大事情，怎麼能……”
    “不是啊嫂子，”小靜打斷，“我要是再回去，我爹就得直接把我打死了。”
    李諧手裏的碗，險些墜到地上。
    這些傷…是她父親……是小靜和映映的父親打的？！
    “我爹說了，要麼我給哥打電話讓他回來，要麼打死我。我一個大活人還能等著被打死？”小靜說得滿不在乎，“再說這回還偷了錢，搞不好連我媽都連累了。哥，你可千萬別回去，我也不回去了。”
    “那你對象呢？”
    “他啊，在家呆著唄。等他高中畢業了我倆找個地方打工，反正不在這也不在老家了，去南方隨便找個地方。對了，領弟姐和她男人是去哪來著？”
    “東莞，後來去珠海了。”
    “哦，那我們也去唄。”
    李諧聽得呆了。
    “等等…小靜你剛才說，你爸爸讓你打電話給映映……”
    “啊，對啊。”小靜點頭，“我爸讓我哥回去結婚。我才不打呢，打死我也不打，所以就到這來了。嫂子，麵好了嗎？”
    “嗯…好了……”
    手端著碗，隻覺得這隻碗足足有一萬斤那麼重，重得快要捧不了，拿不住…眼淚已經下來了，自己不得不趕緊低頭，不能讓眼淚滴到麵裏……李諧恍惚覺得，從灶台走到桌子的距離，遠得像小靜坐著火車，從山西逃過來一樣。
    “唔，香……哥，嫂子，你們不吃？”小靜拿起筷子來，也不管燙不燙，一陣狼吞虎咽。
    “我們吃過了。”秦映映隻是坐在一邊，看著她吃。
    “小靜，慢點吃啊，還有呢…鍋裏還有挺多。”李諧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能擠出這麼一句。
    “行，啊呀真好吃…我早上出來的，一天沒吃東西了。”小靜吃得頭不抬眼不睜，連說話都是嘴裏含著麵的，“我得再吃一碗。”
    “好好，我一會給你盛啊…還給你打了兩個荷包蛋，你翻翻，有一個在碗底呢。”
    小靜抬起頭，看了李諧一眼，費力地把嘴裏的麵咽下去，笑了：“嫂子人真好。”
    李諧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她說我好…小靜在說我好……為什麼啊？！難道不全都是我的錯嗎？！要不是因為我的存在，這個可憐的孩子怎麼會被打成這個樣子，映映怎麼會被逼到這個程度……都已經這樣了，還說我好……
    “那個……映映，小靜，”李諧站了起來，自己都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飄忽，“今天晚上，我先去劉念那住著吧，咱屋小，妹妹身上有傷，不能擠著。”
    秦映映也點了頭：“你去吧。明天早上回來做飯啊。”
    “好…那，我就走了？”李諧茫然地笑了笑，笑得很不真實。
    “行。”
    李諧在關上門的那一刻，聽到了小靜在屋裏問秦映映：“嫂子上哪去啊？”
    然後門就關上了。
    世界，被劃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部分，一部分是那個小小的家，另一部分，是整個冰冷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