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你也看到了。”薛子遙目光流轉，但始終沒有直視劉念的眼睛，“果然我這樣的人，不太適合一直在外麵……”
    “遙遙！”
    薛子遙沒有被這一聲驚慌的呼喚震住，繼續說了下去：“不太適合在外麵遊蕩，給你添了太多的麻煩，真的對不起。之前在路上，已經想好了該怎麼說，但是沒能控製住自己。這是家裏的鑰匙。”
    劉念沒有接什麼鑰匙，而是按住他的肩膀，一時間特想像熊貓Bobo猛搖那隻可憐的雞一樣狠狠地搖他，但到底忍住了：“你知道嘛，你氣死我了快！進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說完就伸手拉他，本以為他會反抗或者至少拒絕一下，所以用了相當大的力氣，結果人家特別溫順地就被拖過來了，差點把自己撞個跟頭——
    “哎喲！”
    “踩到你了麼。”
    “那倒沒，嚇了我一跳。你晚上吃東西了沒有？”劉念把他推到沙發上坐著，“我把飯熱一熱去，給我老實坐著啊！”
    薛子遙緩緩地點了點頭。
    廚房裏響起了排煙罩被打開之後的嗚嗚聲，盤子和鍋發出不太重，卻挺清晰的響聲。薛子遙把身體靠在沙發背上，閉上了眼睛。
    這是…怎麼了。
    沒有感覺。自己對於這個人，並沒有感覺。
    十分鍾以前那種得了熱病一般的昏熱狀態，已經解除，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說的空虛感。有一刻覺得像是在做夢，很快又發現不是夢，那是什麼，是在唱戲？
    這麼想的時候，眼前恍惚真出現了一個戲台，空蕩蕩的，一樣道具都沒有，下麵也沒有一個觀眾，隻有一個小旦在依依呀呀地哭著，唱著，已經洗得掉了色的戲服又寬大又滑稽，水袖甩起來的時候就像是要上吊……
    薛子遙睜開眼睛，戲台便消失了，可看到的，又不是劉念的家，而是一棟很空很空的大房子，空得嚇人，牆像是剛剛刷過，白得慘烈，能聞到有些生硬又帶著微香的石灰粉的味道…門大開著，有個撿廢紙盒、舊報紙的老太太正拖著一大麻袋東西路過，還有一個拿著手機朝電話那頭大喊的人，看樣子是氣急了，可薛子遙又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人影，就在門外，沒有要進來的意思，也沒有想走的意思。
    十三，或者十四，說不清是男孩還是少年的年紀，單單薄薄，不高也不矮，很髒的夾克衫，磨得發白的牛仔褲，小臉上有著和他這個年紀很不相稱的老練和流氣，頭發很長，想來是沒人給他剪，右邊的頭發垂下來，差不多把半張臉都擋住了。
    然而那剩下的半張臉，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不可能有人這麼漂亮。無論是男是女，是大人還是小孩，除了…自己的哥哥。
    薛子遙看到小小的自己從水泥地上爬起來，朝著哥哥踉踉蹌蹌地跑，看到哥哥隻是笑笑，很隨意地朝自己張開了手臂…自己要比他矮得多，長時間缺乏營養的瘦小身軀，蹭得全是石灰的半截袖、短褲，麻杆似的胳膊和腿，迸發出了本不該有的生命活力，仿佛隻要夠到了他，就什麼都不怕了，什麼都滿足了，不害怕死去，也不畏懼活著！
    哥哥，哥哥求你不要丟下我……
    “吃飯嘍，”劉念從廚房探出半個身子，“進來，我也陪你吃點兒。”
    幻影與現實之間竟沒有絲毫的矛盾之處。薛子遙從沙發上起身，一邊走向劉念，一邊用餘光淡淡地看著，看著那瘦小的孩子在哥哥懷裏拚命地蹭，拚命地抽泣，細細的小胳膊快要把對方勒死的畫麵。
    劉念已經習慣了他的目光散亂，抓住他的手，拉他到桌邊坐下：“唉…你也知道我不會做飯，不過這幾天可是沒少做，還真別說，讓我摸著了點門道嘿！嚐嚐，嚐嚐！”
    薛子遙夾了一口，放到嘴裏，什麼味道也沒嚐出來。
    “嗯，很好吃。”
    “真的？”
    “真的。”薛子遙說著，又夾了一口，隔著眼鏡，很深情似的看著劉念，“你不吃麼。”
    “吃啊吃啊，怎麼不吃…唔，還行！沒丟手藝哎。”劉念一邊吃著飯，一邊笑盈盈地看著他，頗有點掩飾不住的得意，左手伸出去，按住了薛子遙的膝蓋，“你什麼都別說了，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