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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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抬手,擦掉了唇邊的血跡,一句話都沒有說。我掙紮著又要跳起身,被官差按住。戚鳳過來扶起我,低聲道:“別衝動。”
我瞪著葉和,胸腔都被燒裂了!恨不得一刀劈死這個披著讀書人外皮的畜生!
葉和迎視著我,似乎並沒感受到我的忿恨,淡淡將目光移到了戚鳳那裏,笑道:“戚莊主,好計策,我確實沒想到……”
戚鳳挑眉道:“我也沒想到。我還以為你是個窮酸腐儒呢!”
葉和又笑了笑,“我還想不到你心胸寬大,我以為韓春不給你偷朱睛冰蟾,你就算僥幸不死,也會從此翻臉……是我錯估了你。”
“我心胸沒那麼寬,”戚鳳哼了一聲,“韓春欠我太多,我一筆還沒討回來,他死是他的事,我可虧了!”
刺史道:“接著說。大半個月,瑞歌忍不下去又如何了?”
葉和道:“她想走。為了不拖累韓春,便叫上韓春一起走。我把此事告訴了付英,他決定除掉瑞歌,反正他也玩膩了……當然善後的事還是歸我。”
“為了不讓秘密有一絲一毫的泄露,我把瑞歌的死嫁在了韓春頭上——他和瑞歌往來過密,恐怕能找到蛛絲馬跡;為了韓春,秦掌櫃和阿福也不得不死……”
“哦?你是說,那失足溺水老掌櫃和小夥計?”
“是他們。不過不是失足,是人為。”
他瘋了!他一定瘋了!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殺了對他關心敬重的老掌櫃,他竟然還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談論!
他不是我大哥,也不是個讀書人,他是個魔鬼!
刺史忽然一拍桌子:“身為大寧文生,飽讀詩書,做出如此惡行,你一點不慚愧麼!”
葉和似乎很累,挨在椅子上,嘴角微笑帶著一絲嘲諷。“事情沒成就是沒成,何必說這樣的空話……”他眼神有些泛空,聲音有幾分辛酸,“我爹十八歲高中榜眼,不懂人情,當了二十年的芝麻小吏。總算有一天,被貴人舉薦於君前,三年內嘔心瀝血,廢寢忘食,破了多起懸案,步步高升至禦史大夫。憑他的才幹,說他是國之棟梁絕不為過!可十年前那一案,他是隱了,苦的是我娘和我……朝廷對頭尋不到他,總派人在我家門窺探,我們娘兒倆睡覺都提心吊膽……家裏沒了錢,等不到他從穎州寄來,我娘一個婦人拋頭露麵四處去借!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有朝一日靠自己的本事出人頭地,坐上該坐的位子,發揮自己的才幹,不要讓這一生埋沒!……可笑他竟還告誡我做什麼都成,就是不要做官!”他眼中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悲哀。
“我不……我絕不學他……我絕不走跟他一樣的路……”他激動起來,劇咳了幾聲,蒼白的臉變得通紅。
四周變得鴉雀無聲。刺史對這種氛圍好像不太舒服,站起身道:“既然真相已經揭開,剩下的事就好說了。葉公子,有勞跟我們回衙門一趟。”
葉和卻動也不動。刺史眉一皺,當即有差役上前,準備鎖拿。
葉和笑了,緩緩站起身,看著刺史道:“你想,我把一切都說了,還會打算跟你走嗎?”
刺史臉色一變。空氣立時緊張,差役們刷地鋼刀出鞘,團團將葉和圍住,勢頭一觸即發。
葉和還在微笑,然而並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我暗暗奇怪,他什麼武器也沒有,難道要和官差硬拚?
反倒是官差們,在這詭異的氣氛中,表情越加緊張,不敢輕舉妄動。
“不好!”身邊戚鳳驀地喝了一聲,我轉臉看他,發現他震驚地瞠大了眼,盯著前方,“毒!”
我急忙隨他視線望去,隻見一縷紫黑色的血從葉和唇角慢慢淌下,分外令人驚心。
“他在茶裏下了毒!”
“快!”刺史一驚揮袖。
戚鳳率先飛身而上,連點他身上幾處穴道。葉和搖頭,笑道:“沒用的,已經發作了……我從昨天懷疑韓春沒死,就做好了準備……”
他看向我:“春弟……你恨我,盡管上來打我出氣吧……再不打,可沒機會了……”
我做夢都想痛打他,這時卻呆住了。
刺史忽然暴怒,一掌將案上筆筒劈得粉碎,“葉和!你這是什麼意思!”聲音震得窗紙都在抖動。
葉和淡淡搖頭:“付小姐什麼都不知道。她父親不是東西,她卻是無辜的……我、我不想讓她成為一個孤……咳……”他劇咳著,吐出大口的黑血。
他還知道為人著想!我以為他為了權勢已經喪心病狂了,他卻還知道人家姑娘是無辜的!他看著瑞歌受辱的時候,為什麼沒有想到瑞歌的無辜!他殺害掌櫃的和阿福的時候,為什麼沒有想到他們的無辜!如果他早一點想到“無辜”這兩字,又怎麼會有今天這一切!
我又氣又悲。
刺史急促道:“那份證據現在哪裏?”
葉和居然還有力氣笑了一笑。“放心……我還沒笨到交給那老家夥……”他眼中閃動著冷冷的光芒,“這份東西,誰也別想……利……用……”他頹然倒了下去。
戚鳳一探他脈搏,向刺史道:“沒救了。”刺史也頹然坐到了椅子上。
他死了……我看著少東家的屍身,想起他素日對我的關照,就算知道是虛情假意,我心裏還是一沉,怎麼也沒有大仇得報的暢快感。
連帶他在內,出了那麼多條人命,我高興不起來。
刺史大人看起來更不高興。他有氣無力地一下下拍著額,歎息:“死了……”像是大有惋惜之意。
我不明白,勸道:“他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也算死有餘辜。大人又何必煩惱?”
戚鳳開口:“他當然死有餘辜。但是,他要死在刑場上就對了,死在這裏,刺史大人麻煩大了。之前葉和隻是個證人,不是嫌犯,現在突然死了,人們會有閑言閑語,他那個老狐狸準嶽父更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我更不明白,“他不是說出實情了嗎?他做的事,他都承認了!”
戚鳳道:“承認沒用。他要在公堂上畫押還好說,現在不清不楚的死在樓上,你說他是凶手?在人家看來是我們對他下的毒手!而且嫌疑最大就是刺史大人。就憑我們這幾張嘴,怎麼作證?差役是他手下,你是私放的死囚,我們桐莊跟他飄香樓在要債的事上結過仇,我們說的話,誰會信?”
我一愣,想一想果真是這樣。
刺史讚歎道:“你腦子挺快,難怪桐莊會是穎州第一惡莊。作為地方父母,我慚愧啊!”
“那也不能全怪大人你……”
刺史打斷他:“你又想說怪要債的他們自己?強詞奪理!”
戚鳳下巴一揚:“他們自己不報官,關我什麼事!”
看著這副飛揚跋扈的無賴嘴臉,刺史歎了口長氣:“查了你幾次,警告你也不聽。年紀輕輕不走正道,你跟你父一點不像……你爹當年最講信義,就連和我下棋也不會昧心多占我一個子的便宜。”
戚鳳冷冷道:“他是他,我是我,我像誰都不關你事!”
刺史笑了:“你還生他氣啊?他是沒少打你,我也勸過他:有個那麼聰明的兒子,還有什麼不高興?他成天煩惱就是覺得你會變壞。果真啊!把那些個三教九流騙得一個個出不得聲,真是有智謀有手段。”
戚鳳沒好氣道:“智謀有個屁用!遇到笨驢一樣對付不了!”他斜我一眼。
刺史嘿嘿笑:“韓春就是個老實人,不然也要不回賬。你爹就是想你像他一樣做人。”
“像他?”戚鳳又斜我一眼,“像他我早死了!哼,他的命還是我撈回來的,要不是我手上拿了那件東西,你早把他殺了!”
刺史苦笑:“那東西,你什麼時候還給我?”
戚鳳眼皮也不抬:“事情完了,早晚會給你。”
刺史又有氣無力地拍上額頭:“葉和這一手夠絕……不成功,便成仁。我的日子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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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大人躺在被窩裏,無力地歎了一口氣:“今天這是第幾次了?”
“第三次了。”戚鳳道,“你打發走了一批,下批還會有。”
“葉和死了,他必定要派人來問個明白。”刺史搖搖頭,“他是死者的未來嶽父,是官場的前輩,又曾是我的老師,於公於私,我都沒法回絕他。可是,葉和的死萬一解釋不好,我就真成了殺人凶手了。”
“如果當初隱瞞起葉和的屍體,可以拖延一段時間。”
“遲了。再說,那麼多差役看到了,難免保不住口風。”刺史又一歎,“我這病要裝到幾時啊!”
“葉和一死,證據全沒了,姓付的老東西安全了,他不下死力氣找你麻煩才怪!”戚鳳道。
“凶手成了被害人,我們反倒成了凶手,這下好玩了!”刺史又好笑又好歎。
看這僵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禁不住脫口道:“我去殺了那個老禽獸!”
刺史看向我:“你殺了他,你也要死。”
死就死……我氣一衝,正要開口,戚鳳就瞪了過來:“說的什麼蠢話!他本來就該死,你還搭上一條命,好讓他占便宜?讓他黃泉路上有個伴?”
我語塞,失望道:“難道我們就拿他沒辦法?”
刺史皺眉開口:“現在葉和這條線索已斷,我們又得重新回到瑞歌身上。韓春是不能用了,不知道瑞歌還和誰交好?如果她曾留下什麼物證,或者說過什麼話,或許我們還有機會。”
我聽了,心中一動:“……她?”
戚鳳問:“誰?”
“小鸞。她是瑞歌最好的姐妹。”
戚鳳立刻起身,“走,上占春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