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對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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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瑞歌向我許婚後,我總有意避著她。一來不好意思,說閑話的人太多;二來我著實覺得她的夫婿不該是我,我也配不上她。
與此同時,少東家和付小姐訂親後,付園的人來的越來越頻繁。老相爺和付小姐時不時會差人送來些禮物,讓掌櫃的向外人吹噓起來更加得意。
少東家也會回禮,回的不是金銀珠寶,而大多是他親手作的字畫。聽說付相父女都愛好丹青翰墨,對之十分欣賞。多好的嶽家!難怪付小姐和大哥會在路上相遇,相識,果真是上天安排的緣分,再合適沒有了!
付小姐即將生辰,大哥準備為她畫一幅她最喜歡的梅花,然而一找,發現紙已經用光,我忙動身為大哥去買。那種紙都是特別的,穎州城裏沒有,隻有上鄰城找一位文房用品的老板。
沒想到剛一出城,天就下起了雨,而且越來越大,變成瓢潑大雨。還好隨身帶了傘,可縱然有傘,風雨中也是舉步維艱。我頂著風雨找到那家老板,老板說有,我很高興,付錢時卻傻了眼。價錢竟然……是平常的三倍!
“這麼貴?”我不敢相信。
“愛要不要。”老板斜我一眼,“告訴你,這批貨是剛到的,路上下雨毀了一大半,剩下的,就這個價。你算來得早……信不信,一會兒這些通通賣光!”
我哪敢不信。錢事小,大哥的事大。付小姐後天生辰,我必須今天就把東西給買回去!“給給給……”好在多備了些錢。有備無患,這話太對了!
把紙用油紙小心包好,放進隨身的竹箱,我連忙往回趕。
雨依然很大,嘩嘩作響,我深一腳淺一腳踏著水來到了河邊。還未到酉時,天已是陰黑一片。河水湍急,風雨交加,放眼望去,景物一片模糊。
我焦急過河。可河邊一位船家都沒有,料想雨太大,都不肯出船。岸邊有好幾個人和我一起在等,等了一會,天更黑了,走了幾個,還剩兩人和我一起等。
終於看見一條木船搖過來,船夫本事像是不錯,雖然風雨大水流急,船身還是平穩的。
“船家!”我喜出望外,拚命揮手。
船駛過來,我和另外兩人紛紛跳上去。“慢點,慢點!”船夫一麵喝道,一麵伸出手,“每人一兩銀子!”
什麼!我又傻了。一愣間,聽見同行的人問:“什麼?一兩,你搶呀?往日過河還不到一百文,你獅子大開口哇?”
船夫哼了一聲:“往日是往日,今天我可是豁了命來出船。你看看這雨,還有別的船嗎?一兩算是少的,嫌貴,就下去!”
“娘的,下個雨老子也破財!好好好……拿著,快開快開!”
船夫拿了銀子轉向另一個穿綢袍的,“這位?”
“少羅嗦,過了河大爺自然差人給你!“
船夫最後轉向我,“小相公,你的?”
我局促地抓了抓錢袋。本來帶的錢絕對足夠,可紙價一漲就是三倍,付了錢我身上隻剩下兩百文了,原想過河也還夠的,沒想到……
我隻好道:“我……我沒帶那麼多,可我有急事!師傅,過了河我再取錢給你吧。”
誰知船夫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搖頭:“要給就現給,你過了河跑了,我找誰?”
我急了,一手指著那穿綢袍的那個,“為什麼他可以賒欠,我就……”
“快點快點!”那兩人不耐煩了。“快開船!”
“行行行,沒錢就下去了,我急著開船!”船夫嚷嚷著,把我轟趕了下去。
嘩嘩的雨聲裏,船隻漸漸遠去。我低頭望了望自己,苦笑了一下。我衣著貧寒,人家當然瞧不起我這窮光蛋。怎能跟別人比。
又獨自等了好一會兒,沒看見第二條船,雨還越來越大,我雖有傘,身上也濕了一半,於是轉頭往回走,暫時找地方躲雨。
左右環顧,隻有不遠處小山上的一座涼亭。我踩著濕滑的泥土登上去,收了傘,第一件事檢查身上的竹箱,雖然表麵濺了雨,但封得牢,裏頭又有油紙,應該沒事。我鬆了口氣。
鬆了口氣,緊接著又是歎口氣。看來今天是沒法回去了。亭外,雨小了一點,但仍是密密的白簾。
山上風大,亭裏格外陰冷。風吹著我半濕的衣服,我打了一個寒戰。又濕又冷的感覺太難受,慢慢地蔓延開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心裏涼涼的。大哥幫了我這麼多,我卻連一件小事也辦不來……韓春啊韓春,你年紀也不小,瑞歌的事,大哥的事,你哪件幫得上忙?哪件做得成?枉費人家對你這樣好,真是天生的廢物……
還有娘親。她含辛茹苦一生為我,我冷了為我縫衣,我傷心了對我勸解,我讀不起書她想方設法供我……我卻沒有對她盡一點孝,讓她過一天好日子。我真太沒用了……對不起所有對我好的人……
風呼呼地吹,身上冷,心裏涼,紛繁往事湧上眼前,不知怎麼,全是將近十年來的冷眼、冷語、風霜、塵土,通通帶著孤獨的味道。
不對,不對!我明明不在乎這些的,有口飯吃就好,過得問心無愧就好,每天就會開心。我下意識地搖搖頭。
“喂!”肩上突然被拍了一下,我吃了一驚,回頭。
“你?”我萬沒想到會是他。禁不住又認了認。真是他。
戚鳳收了傘,傲然跨進亭來,瞥了我一眼,“原來你躲在這裏。”
光線很暗,但我看見有水滴從他發尾滴下來。想必他身上也淋濕了。
“你……你怎麼來了?”我詫異極了。
“在忠義樓沒見你,聽說你出城了。我估計你回不來,就來找你。”戚鳳淡淡道。
“……找我做什麼?”
“……”戚鳳語塞,眼一瞪,“羅嗦!我來看你淋死了沒有!”
原來他是不放心我。我驀然眼圈一熱。本來心中隻是懊惱,忽然不知怎麼有些傷懷,連忙掩飾地笑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戚鳳道:“問擺渡回來的船夫。那小子問一次不說話,竟要我問第二次,挨完打才老實了。”他依舊是那麼盛氣淩人。
我不懂:“他為什麼不說?”
“哼,想趁機詐錢唄,也不看看爺是誰!”
我撲哧笑出來。跟戚鳳詐錢,算是瞎了他的狗眼了!
戚鳳放下一壇酒,擺上兩個杯子:“喂,冷吧?來喝酒。”
“好。”我們坐下來。看著他倒酒,我忽然覺得四周沒那麼冷了,真的,雨也越來越小,可以看見遠處的江天。
“多謝你想著我。”我笑道。他竟冒雨來尋我,無論如何我都感他這份情誼。
戚鳳手頓了頓,然後遞了一杯給我:“喝酒。”
我很少喝酒。家境貧寒沒錢打酒,也是進了飄香樓才喝過幾次,也分不清酒的好壞。隻覺一口喝下去,又甜又辣,帶著些桂花的味道。一杯喝完,胃裏發熱,我打破沉悶的氣氛:“你怎麼想到找我喝酒?”我又不會喝。
戚鳳頓了頓,慢慢開口:“下雨天是好日子,一下雨我就想喝酒。”
他一說我就笑了:“你可真怪!哪有人覺得下雨是好日子的,都說晴天才是好日子。”剛才沒注意,現在湊近了細看,才發現他不但頭發濕了,袖子也是濕的,在石桌上印下一段濕痕。
也許是衣服被打濕的緣故?他身上那種香氣愈發明顯了,酒氣都蓋不住,我嗅到的全是他身上的香氣。我想大概是坐得太近,暗暗將屁股下的石凳向後挪了挪。
戚鳳黑眸微凝,仿佛眺望般地看向亭外:“……小時候練武,每天要練五個時辰。練不完,罰跪,不許吃飯。隻有下雨天例外。”
啊?這麼嚴苛?“哪個師父這麼嚴?”他爹娘也忍心?
戚鳳喝完杯裏的酒。“我爹。”
“什麼?”我大出意料。一直以為戚鳳如此胡作非為是父母寵溺出來的,沒想到父親竟這般嚴厲!
戚鳳看了我一眼,似乎冷笑了一下,又喝了一杯:“你以為我是紈絝子弟,是不是?”我臉發熱,微微低頭,又聽他道:“告訴你,就算我想是,我爹也不會讓我是!”
“他是正人君子,開口仁德,閉口道義,什麼都是他對,容不得我有一句不中意的話!當年我說了句‘這世道講的根本不是道義’,他就讓我在門外跪了一夜。”戚鳳語氣含著怨懟,眼瞳深處卻閃著一絲落寞,冷冷道,“從那時起,我就知道,跟他說什麼都枉然。”
他擦一擦唇邊的酒漬,接著道:“哼,我現在就讓他看看,這世上到底有多少正人君子!仁義到底有沒有用!”
我這才知道,原來桐莊賴賬、給債主下套都是戚鳳在和父親賭氣!“你這又何苦……你爹也是為了盼你成才。”我輕聲勸道。
他漂亮的臉忽然浮現出一絲厭惡,用手撥了撥貼在額上的濕發,“成才?我也信是為了成才。不然我會以為我是他前世仇人,令他以打罵我為樂。”
“你爹……他打你?”
戚鳳又斟上一杯,“十八歲以前,我渾身都是傷。”
他說這話時淡淡的,我心裏卻倏然抽動了一下。以前多次暗咒戚鳳被人教訓被人揍,可此刻聽到他曾被父親打得渾身是傷,心裏湧出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滋味。“你爹也不對,哪能這個打法?”我一陣衝動,脫口,“那你娘呢?你爹這麼狠,你娘也同意?”
戚鳳默然了片刻,仰起下巴把酒喝了:“我娘死得早。”
我心裏隱隱又是一動,還是那種難言滋味。停一停,接話道:“我跟你相反,我爹死得早,從小都是我娘管教我。”
戚鳳看向我。我笑道:“不過,我娘嚴歸嚴,可從不打我。”
戚鳳瞟我一眼,淡淡道:“當然,父母不打聽話的。”
“誰說!”多喝了兩杯,酒勁上來,我立即反駁,“小孩子哪有不淘氣的?我那時做的事,都叫大人七竅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