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血色江湖 第19章 雪夜迷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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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武威城,悅來客棧。
亥時已過,客棧大堂已經熄了燈火,一室靜默,然而氣氛卻有幾分詭異的凝重。
似乎有什麼將要發生,卻又被彤雲籠罩,壓製。
夜風起,一片落葉被吹了進來,落地,細微的響動,卻傳到了有心人的耳中。一呼一吸之間,當真可謂是,草木皆兵。
葉傾情撥了撥燈芯,狀若不經意地瞟了一眼窗外。
百裏明,還在擦他那柄很少出鞘的劍,劍身銀亮,幾乎能映出他的眼睫。
這個怪人,葉傾情心中輕歎了一聲,道:“這次來得人真不少,整個武林大小門派,差不多也都齊全了。”
百裏明不語,指尖輕輕撫過劍身,大劍,卻無鋒。
葉傾情自說自話:“百裏兄,劍不是女人,你夜夜抱著睡覺,可有意思?”
想也知道,百裏明懶得理會他,葉傾情聳聳肩,長腿一伸,跨在他身旁的木桌上坐下,居高臨下地看著,似乎是想將這劍癡的腦袋鑿開,看看裏麵裝的到底是不是一塊寒鐵。
哐地一聲,百裏明收劍入鞘:“葉兄,夜已深,請回。”
葉傾情輕笑搖頭:“夜才剛開始,你聽,多少人都還未睡下。再說,我對百裏兄很感興趣,自南疆跟了一路,從未見你拔劍,我可舍不得離開。”
話未落音,卻見這青衣少年一個挺身,望向窗外,臉上閃出興奮:“動了動了,百裏……兄?”
回頭,卻哪裏還見得到百裏明的影子。
葉傾情低頭輕歎一聲,搖搖折扇,飛身跟了出去。
賢王府,亥時三刻。
秦真揉揉眼睛,坐了起來,身旁龍煊睡得舒服,咕噥一聲,伸出隻手來攬他。
“嗯,少爺?少爺!”
秦真搖搖頭:“讓你折騰得,睡不著。”
龍煊也坐了起來:“咱去數月亮?小人給你唱小曲兒聽。”
秦真走到窗邊,推開窗,一陣冷風吹來,打了個冷顫。
回頭,龍煊整個人貼了上來,跟個火爐子似的,低聲在他耳旁說:“咱不用王爺的破貂裘,我給你暖著。”說罷不忘偷偷啃了一下他的耳垂。
庭院之中,十分寂靜,樹木如同著了墨,一片濃黑。今夜無星,月亮籠在一層輕紗似的雲層之中,越發顯得詭秘朦朧。
忽然聽見一聲悶響,遠遠傳來,不知是什麼聲音。
隻是,在如此靜謐的夜晚,顯得有些突兀。
二人沒有注意,片刻後,不遠處卻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不知誰喊了一聲:“有刺客!”
戰長歌從隔壁閃身而出,九尺身長,卻不發出一絲聲響,隻有雙眸中反射出淩厲的光,如同一隻蟄伏的獵豹。
“怎麼回事?”
“那二傻子也隻得刺殺?”
兩人迅速披了外袍,推門而出。
龍煊與戰長歌相視一眼,將秦真推至他身後,轉身朝聲源處飛奔而去。
秦真一跺腳,剛準備跟上,卻被戰長歌攔了下來。
“你去是累贅。”
一臉鬱悶的秦真也不是不明道理,想著龍煊應不會出什麼閃失,便進了趙昶的房。扯過一支枕頭:“熱的?難不成與老戰還同床?”
被枕頭捫住腦袋的趙昶撲騰起來,半晌才扯掉臉上的枕頭,頭發亂蓬蓬:“我去,老戰你作死啊!嗯?老戰你怎的變嫩了。”
秦真麵無表情:“王爺,有刺客。”
趙昶睡眼惺忪,整個人昏昏沉沉地,揮揮手表示無妨:“先睡啊,等天亮了再捉不遲。”說罷又躺了下去。
“……”
秦真決定不管他,滑進暖烘烘的被窩裏,冰涼的手伸進他的中衣,在胸前一掐。
“啊啊啊啊啊——”
“王爺!”
秦真舉起雙手:“我什麼都沒幹。”
另一頭,龍煊循聲而去,走到供客人居住的王府西廂。
方形庭院,元寶領著一群玄甲侍衛站在東邊,太玄門三人在西麵,圍住了中庭一群人。
龍煊落入東麵,笑問:“什麼人?”
元寶目光不動,臉上不似平日玩笑,盯著院中的不速之客們:“不是刺客,身份尚未查明。”
龍煊這才仔細看去,整個庭院不小,倒容下了十幾個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真是一應俱全,蘿卜薈萃。這下卻擺著架勢,三三兩兩地站著:“不像是同路人,不是刺客。”
元寶點點頭,腳步微張,問:“夜闖王府,爾等意欲何為?”
一個高大男人,長劍架在胸前,道:“不知此處是王府寶地,得罪之處還望見諒。隻是本門寶物失竊,在下來尋回失物。”
話未說完,卻聽一個女子呸了一聲:“說得好聽,那物原非你們的東西,不過是想據為己有。”
男子道:“仇斂英,你棲霞山一個小門派,見到本門寶物眼饞,卻也想來渾水摸魚。”
仇斂英罵:“邱則,你們竹山仗勢欺人多時,你問我,我倒想問問在場的各位‘英雄’,本派與竹山的爭鬥,你們各個麵上事不關己,卻一聽得消息便匆匆趕來武威城,又是何居心。”
各位英雄爭吵不休間,韓忍冬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擦擦鼻子,問:“英雄們,你們爭你們的,能不吵人睡覺麼?我這剛吃著佛跳牆,喝著烏雞湯的……”
“你這貳貨,就知道吃!”赤杉的劍轉了個彎,直指韓忍冬。
徐九英笑擺擺手,勸到:“各位的私事,在下並不關心。但夜闖王府,著實是過分了些。”
邱則收劍抱拳:“事關本門存亡,還望見諒。”
元寶被忽視得厲害,也忍不住做地主發了言:“眾位,我們的確對各位的私事,毫不關心。但王府重地,豈是你們隨意能闖的。”
不知何人叫了一聲:“闖也闖了,怎的還得提了腦袋去謝罪?老子最看不得你們這些王侯,醃臢地兒!”
一言不合,那便打吧。
熾羽衛本是被廢除,皇城內近千名侍衛,都被除了職務,遣散回鄉。但他們本就多是官家子弟,名義上廢除,實際上多事去了大理寺、禦史台,做個四五品的閑官。
有些王爺去封地,便帶上了一些。
跟著正副指揮使來武威的,約莫有三十個,戰長歌不解釋,他們便也都不問。這三十人,以戰長歌為首,基本上是布衣出身,實實在在地以武功做上熾羽衛,各個都是實打實的厲害。
此時院中有十五人,他們以元寶為首,列成戰陣,威力比單打獨鬥強上何止十倍。
太玄門的人尚未出手,被圍的江湖人卻占不到上風,一時三刻雖不能被製服,卻逃不出去。
龍煊扛著竹棍,漫不經心地踱步到韓忍冬身邊,一麵盯著戰陣的幾個空隙。其實,他覺得就對方那群散兵,是完全攻不破這陣法的。
韓忍冬自懷裏掏出一包炸肉丸,問:“來一顆?天兒怪冷的。”
龍煊不客氣,掏了一顆,嚼吧嚼吧:“這餡兒沒做好,下回我給你弄個鮮蝦肉丸,我家少爺最還吃的。”
韓忍冬握拳一笑,十分驚喜:“我聽秦真說你廚藝還行,待會兒就去做吧,大半夜折騰得都餓了。”
龍煊想了想,點頭:“少爺那是謙虛,我的手藝何止還行,簡直是廚神再世。”
韓忍冬兩眼發光,圍著龍煊不住轉悠,被赤杉打了個爆栗,這才消停下來。
本想著這場鬧劇也該收場了,卻不料西北角的房間裏傳來一聲呼救,一個黑衣人破窗而出,矯健如豹,飛起如獵鷹般,直奔府外而去。
王丙子被他打暈,抗在肩頭,額頭鮮血灑下。
龍煊一個閃身,消失在眾人麵前,韓忍冬尾隨:“小道士!”
“你待在府裏莫亂跑。”說罷徐九英以食中二指掐了個劍訣,寒光一閃,禦劍升空,轉瞬倏地射出。
劍光銀亮,在夜空中幾如流星,一閃而逝。
“劍仙?太玄門!”一個中年劍客覷見劍光,忽然喊了一聲。
人群中發出小聲驚呼,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異口同聲,道:“原來江湖傳言是真的,伏羲玦。修仙劍派,竟也來搶這凡人寶物。桀桀桀桀——”
三人中紅衣的,笑道:“早就聽聞太玄門的掌門,是個不老妖女,以雙修之法修真駐顏,桀桀桀桀——”
赤杉被丟在院裏,一肚子悶氣無處發泄,此時聽得詆毀,跺了跺腳拔劍出鞘,直直向那紅衣人砍去。
劍入胸膛,紅衣人未及驚呼,已經一命嗚呼,嘴唇還保持著桀桀怪笑的弧度,鮮血直流,看起來詭異非常。
另外兩人紅了眼,便要向赤杉砍來。
赤杉與他們硬拚,卻敵不過招式淩厲怪異,對方猛攻之下,居然一個招架不住——
“哐”地一聲,元寶飛身過來,以劍為赤杉擋住殺招,反手刺回,正中綠衣人右手肩胛骨。
戰陣破出一角,邱則覷到破綻,第一個拆了攻擊,跑出戰陣,逃了出去。
赤杉罵了一句,要返回戰局,卻被元寶攔住,氣得用腳狠狠踹了他幾下。
元寶不防這姑娘發了狠力,下腹被踹得生疼,待他退回陣中,已經跑了三人。
接下來的人,武功並不如前幾人。不過片刻,便被熾羽衛收服,血流滿院、有死有傷。
赤杉再要拔劍去砍,元寶一捂肚子,一臉不甘願地伸手去阻止。
“赤杉姑娘,這些人要等王爺發落。”
“殺了再認屍便是!”
“姑娘莫要胡鬧,這些人須得仔細盤問……”
“你讓開!”赤杉火爆脾氣,伸手就摑了元寶一巴掌。
靜默,原熾羽衛副指揮使,現賢王府玄甲衛副長元寶,黑色薄甲上仍帶著溫熱的血,臉上一陣火熱刺痛。愣愣地呆了一瞬,便聽見利刃刺入人心的鈍響,反應過來時,赤杉已第二次揮劍。
“你住手!”元寶不由分說攔住赤杉,徒手捉住她使劍的右手,輕輕一拍,流水劍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另一頭,龍煊幾乎是在聽見王丙子的呼救聲時,便繃緊了身體,瞬間飛身而出,緊緊追著那道黑影,出了王府。
卻不想那人的輕功身法,卻是出奇的詭異。
不似戰長歌做暗衛時的無聲無息,不似秦真絕妙步法的飄渺輕靈。而是如蒼鷹一般,猛烈、淩厲,腳步沒有一步虛浮飄渺。按道理,這身法應需要極大的體力,然而追了好一陣,那人不僅沒有放慢步伐,而是越來越快。
韓忍冬腳下乘著飛劍,閃到龍煊身邊:“廚子,上來?”
龍煊微微反應了一下,一臉鬱卒,踏上他的飛劍:“回去加一盤西湖醋魚,快點兒追,小道士情況不好。”
韓忍冬一咬牙:“抓緊了,我……我功夫不到家。啊啊啊啊——”
說罷,劍身一陣猛搖,如風般直奔黑衣人而去。
“呼——近了。”
“別說話!”
“啊——”
“你!”
龍煊的竹棍方一伸出,才與那人過了兩招,好不容易占到上風。於他腰側猛擊一棍,那人氣息一亂,腳步輕滯。
卻不防豬一般的隊友!
韓忍冬的氣息也是一個紊亂,飛劍顛簸兩下,忽然墜落。
兩人摔了個狗啃泥,韓忍冬噗噗地吐著嘴裏的灰。
龍煊麵無表情,看著眼前這個虎牙青年,欲哭無淚:“你們派禦劍前,要師父禦批準字不?”
韓忍冬嗬嗬笑兩聲,撓撓頭:“不用不用,整個門派光大師兄會。我麼,也就偶爾買個夜宵吃的時候,偷偷兒地用兩下。”
龍煊:“……”
拾回竹棍,棍尖卻纏住一塊木牌,龍煊眉頭一凜:“玉碎……千金?”
韓忍冬腦袋湊過來:“咦?人家門派裏清理門戶呢?”
說話間,頭頂一道閃電劃過。
韓忍冬跳起來笑喊:“大師兄加油!”
閃電抖了一下,劃過夜空,了無痕跡。
龍煊扶額,心中千回百轉。
兩人往先前的方向繼續追去,卻已知道,那人必定是追不上了。這回,龍煊死活不乘韓忍冬的飛劍,後者在摔了兩次、撞了一次樹後,也決定暫且將劍收回。
忽然,眼前寒光一閃,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相互碰撞,劍身猛烈碰撞、摩擦,竟在夜空之中,擦出幾道裂天的火花。
徐九英的劍招如同他的笑,和煦如春風,柔和無比,卻擋得住對方千鈞力道。他隻是站在原處,一動不動,雙手不徐不疾地掐出劍訣,寒霜劍便於空中一分為三,劍鋒所過,草木化為冰渣。
劍氣柔和,寒氣霸道,春風中包裹寒冰,所過皆成灰燼。龍煊中暗暗讚歎,說書人果然沒有騙他。
然而,更讓人驚異的是,黑衣人隻用一柄重劍,劍身雪亮,無鋒無刃,卻能抗拒霸道的寒氣,劃破柔韌的劍氣。隻是一劍的力道,便足以摧折幾顆參天大樹。
這兩人哪裏是在打鬥,分明是在掃蕩樹林,想要將整個森林夷為平地。
兩人正感歎間,徐九英忽然收了劍,韓忍冬一個激動,咬到舌頭。
龍煊看清局勢,挺身上前:“不是他。”
徐九英笑望他一眼,點點頭:“在下是追一名刺客至此,恰巧遇見兄台深夜練劍,不想被兄台誤傷,這才出手回擊。一場誤會,還望兄台見諒。”
那人不語,黑衣、重劍,臉龐籠在黑暗之中,唯有眼神清亮,直勾勾地盯著徐九英。不淩厲、不凶狠,甚至連鬥氣也無,隻是坦蕩地看著。
龍煊看見他腰間,兩片銀亮的毛羽,心頭一動,嘴上卻說到:“隻是兄台與那位刺客都穿著黑衣,誤會誤會。不知閣下是否見到有人經過?”
那人沉默了半晌,開了口,聲音低沉暗啞:“練得入神,未曾注意。”
龍煊心中閃過一絲疑惑,麵上卻未曾表現出來,隻是向他說:“今夜多有得罪,不知徐師兄可有誤傷,能請兩位到府上喝杯茶麼?”
“有好吃的!”韓忍冬忽然冒出來,龍煊摁住自己的手,心中反複對自己說:忍住,忍住!
徐九英仍是笑著點頭:“兩個人的夥食,王府還是擔得起的。”
龍煊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忍住。
青衣青年晃了兩下腳,自樹梢上跳了下來,向黑衣人調侃道:“百裏兄,人家懷疑你是刺客呢,這可怎生是好?”
“我不是。”百裏明悶悶地說了一句,收起重劍,向三人走過來。
葉傾情伸手一攔:“說不得有去無回哦。”
百裏明越過他,向三人走去:“問心無愧。”
葉傾情無奈一笑,轉身跟了上去。
一片樹葉落地,無聲地裂成兩半。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