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極樂盛世 第02章 雲動風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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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十年,春。
龍煊夢見自己回到南方,十萬大山,隨意哪處都是自己的家。
水、火、日、月和雲,他在雲氣之中走著,循著飛瀑流水的聲音,穿過鬱鬱蔥蔥的樹林,卻看見了豐醴城那年大雪的模樣。
夢裏,他的內力都不見了,凍得直哆嗦,嘴唇發紫,手腳麻木。
抬頭遠望,看見一個小孩兒,呆愣愣站在空曠的雪地裏,形單影隻地,讓人特別心疼。可是他的腳,已經有些不聽使喚了。他隻能爬過去,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拖痕。
他爬到了小孩兒腳邊,卻不敢伸手去碰他,因為他有幹淨的衣裳、氣質如冰雪。
龍煊看著他,他卻閉著眼,似乎覺得天地雖大,卻隻有自己一人,煢煢孑立。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於是不動;但自己雖然也知道,卻還是忍不住,爬了過來。
健壯的男人裹了裹被子,耳邊一個軟軟的聲音咕噥起來:“阿玄,我不餓。”
龍煊便已清醒了五六分,心道難怪這麼冷,原來小少爺又爬到自己床上來了,這會兒還窩在自己懷裏,睡得舒服。
看著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他便不自覺地笑起來,癡癡傻傻。過了好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掖好被角,幾乎是鼻尖相互抵著地看了秦真一眼,眼中除了滿足,還有一絲難言的感情。
他走到院中的井邊,倒春寒還沒過,大早晨的風都是透骨地涼。可他直接打了桶井水,脫了衣服,打著赤膊。水從頭上淋了下來,幹淨利落,他胡亂抖了抖腦袋,水珠飛濺。
凝神閉目,體內真氣流轉,過不一會兒,衣服頭發便全都幹了。
天還沒有大亮,庭院中極為幽靜,他望向臥房,紫灰如塵埃的光線中,唯有那道視線,發著光。要說這人,也是八尺多的偉丈夫了,卻杵在中庭愣愣地。
房中燭火輕躍,窗紙上,投影拔高又消失。
丈夫最終還是縮成個小球,拎著木桶,去廚房裏燒熱水。
秦真麵無表情,手拿筷子,一下一下地戳著米飯,也不看龍煊,道:“以前也都是一起睡的,現在卻不肯了。莫不是看上哪家姑娘,想娶媳婦兒了?”
龍煊彎腰站在一旁,伸手抓抓腦袋,苦笑:“少爺,你今年已十六了。這不是怕你想找媳婦兒,又嫌我礙事麼。”
秦真道:“我不娶妻,也不生子,麻煩。這魚你吃吧,刺太多。”
龍煊本想坐下就吃,但屁股剛沾上椅麵,馬上又彈了起來:“我不餓,我給少爺剔魚刺。”
秦真歎了口氣,放下筷子:“我知道,是我娘又說你沒規矩。可那些破規矩,縱是畜生學了,也能變成人;但懂規矩的人,卻可能是個畜生。”
龍煊撓撓頭,悻悻地笑了笑,道:“我隻是個下人,得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是什麼規矩不規矩的。我就希望少爺好好的,那就成了。”
秦真看著他本來英俊的臉上,一臉卑微的神色,八尺男兒,卻拘謹地佝僂著背。便覺得胸口堵得慌,想罵他不上進,沒有抱負,卻礙於教養,說不出什麼重一點的話。最終隻能替他覺得委屈,可也做不了什麼。
教化不是春風化雨,而是一支鉤子,鑲金嵌玉,看似高貴華美。十年之間緩慢地,穿過他們的琵琶骨,高人武功盡失,赤子之心休眠。
他隻得問:“你就不想做些別的什麼?總當個……也不好。”
龍煊斂著眸,笑著搖搖頭,道:“我就想看著你好,真的。我麼,也沒什麼大的抱負。將來隻要少爺不嫌棄,你娶妻生子,我都還給你帶孩子,給孩子當暖爐。挺好麼,而且,我本不就是個小和尚。”
秦真隻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悶得厲害,飯也不想吃了,招呼阿玄去書院,一麵咕噥道:“那不早也都還俗了麼。”
阿玄是家奴,不能進書院,隻得在外麵等著,日複一日,都不知已經過了幾年,或是幾十年?可哪兒有那麼久,年月最愛欺人。
目送少爺進去後,他的目光一直沒有收回來。
即便收回來,又如何。心不在這裏,可也,到不了那裏。
日子安穩,十年便如一日。想起時,身體卻已沉重,打著赤膊也重。
極樂盛世,繁華迷醉,身子沉了,因為心思重了,腦袋蒙昧了,刀鋒,鈍了。
朝食在天亮後吃,晚飯卻是在薄暮十分,龍煊餓得很。
穿城而過的胥江邊上,有很多小攤販,他心裏是想去弄些吃的,可轉念一想少爺覺得髒,不喜歡這些,怕剛一吃上少爺又放學了,那便……說不上為什麼,他就低頭忍著了。
秦真走出書院,身旁林淩一直說個不停,他心中卻在回想方才孫先生說的話。
那個老學究年輕時,也曾在朝中為官,算得上是清流,卻壯年辭官,回鄉教書。
他歎著氣,對學生們講:“老夫曾見一棵幾百年的大樹,樹枝虯雜,猢猻們世世代代,都在上邊安家。可是幾百年風吹雨淋,老樹的根開始爛了,雖然碩果累累,但已有好些樹枝腐朽,好些樹葉飄零。猢猻迷茫,想著,要不就散了,要不,就另找一棵樹來安家。”
“可是放眼望去,哪裏又還有樹?生他們、養他們的地方,卻也隻有這一棵樹。”
秦真麵上若有所悟,心中卻在歎息。
這太平盛世,難得有人肯睜眼看個清楚,宸朝的根已經爛了,整個大樹的中間,已經被蟲蛀得到處是空洞,繁華之下,何處不是蒼涼。
可誰人敢說?在這永昌十年。
秦真時常覺得,一些事情不對勁,不對勁。但一去追根溯源,卻又總會碰到個渦旋。心裏明明是清楚的,腦袋裏卻像裝著一桶子漿糊,最後就是顛撲不破。
大概隻能怪自己蠢笨,心思不夠活絡,除了讀死書之外,沒什麼本事了。
想到此處,他歎了口氣,眼前忽然一閃。
林淩折扇輕點,停在他額前:“秦真,我說得的話你聽見了沒有?”鳳目一挑,端的是風流倜儻,公孔雀一隻。
秦真這才回過神來,對林淩點了點頭,忍在心中偷樂。
林淩失望地扶額,搖頭歎息,一指書院的門匾:“聞道書院,朝聞道,夕死可矣。”
秦真失笑,平日裏少有表情的臉,染上些笑意,便現出異樣的稚嫩來,敷衍了句“可矣可矣。”轉而問道:“阿淩,真不去考科舉?”
林淩一轉玉骨折扇,調笑道:“誌不在此,便不去趟這渾水。弄個秀才當當,我還嫌身上味兒酸。倒是你,他日高中,切莫忘了在下相讓狀元之位的恩情。”
秦真一本正經,朝他抱拳:“永誌難忘。”
林淩一貫是笑臉迎人,與秦真一起時,笑容裏卻多了幾分真情實意:“你不適合名利場。”公孔雀抖抖羽毛,下了個論斷。
秦真看他一眼,後者繼續說:“你太較真了,這一點得好好改過。”
秦真失笑:“反正我也沒甚抱負,到時候隨意考個功名,回來咱們一同做生意,叫木奴也來幫忙,就在豐醴過一輩子。”
林淩認真地看了看他,搖頭:“我琢磨著這事挺懸,人會變。不過若真有幸能夠如此,倒時候還可以一同出海。你身邊那高手小哥兒,也一並帶著罷,你離不了他。恩,那日子可就美了。”
“誰離不了誰?莫要總想走那些偏門,錢哪裏賺得完,日子怎麼過都是過。”
“他們看不起商人,咱倆能同仇敵愾不?少爺不差錢,就喜歡稱銀子怎的了。”
想到阿玄,秦真抬起頭。隻看見暮色之下,男人背光坐在橋邊的石欄上,雙腿修長筆直,渾身的肌肉並不顯得魁梧,但卻十分健壯、充滿爆發力。可是當他弓著腰,低頭看著水麵的時候,臉上卻帶著些失落的神色。
夕陽如血,落寞悲壯,人心裏藏著的無奈,若能見到,大抵也是這麼個模樣。
隱約中,秦真感覺到了什麼,可那感覺太淡,他明白不了,顛撲不破。
阿玄抬起頭,他的眼眶很深,眼睛黑白分明,不同於自己眼神木訥,不知何時失去了光彩。他的眼黑白恰好,透著狡黠的光,似乎永不會渾濁。
血色殘陽給他鑲上了一道紅邊,他看著自己的時候,對自己伸出手,咧嘴笑起來,那種感覺,就像是他從金烏中走出來,異樣地溫暖、灼熱。
難以言喻,但那感覺,很不一樣。
林淩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一前一後,卻緊緊相隨。似乎有點不離不棄的味道,可為什麼,這他說不清。
這個發小,不愛與人親近。但隻要他站在你麵前,你便知道,他的心是真的,與別人不同。
看了半山,隻得搖頭歎息:“為何就是不願低頭,心氣不死,苦累也就多了。”
吃過晚飯,天已黑了下來。
秦真搬了個玫瑰椅,坐在自己的小院裏看書,身旁支一個蓮花燈台。
龍煊拿著蠟燭,挨個將走廊扶手上的宮燈點亮。記得不是什麼時候,那晚他忘了點燈,少爺晚上發惡夢,睡著時一直發出壓抑的呻吟,醒來後,龍煊問他夢到了什麼,他隻說不記得了,龍煊便不再問。
隻是這麼多年,再沒忘記將院裏的燈都點燃。
落雨時候,燈更容易被澆熄,有時,他一夜要起來四五次。雖然麻煩,可隻要燈一滅,他便自動醒了,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著了什麼魔。
院中有山水草木,風吹燈影閃爍,整個院子橙光流動、波光跳躍,如夢似幻。
秦真將書往地上一扔,斜身支著下巴,朝靠在廊柱邊翹二郎腿的龍煊道:“阿玄,過來給你看個寶貝。”
龍煊聞聲,一躥就到了椅子邊,那裏放了一張杌凳,他便跨坐在上邊,兩手抵在凳麵上,若再加上條尾巴,活生生就是一條忠犬。
秦真俯視他一陣,道:“我小時候眼睛也像你一般亮,後來怎麼就變了?”
龍煊仰頭,燈光越過他高挺的鼻梁,在臉頰上落下一片溫柔的影:“少爺的眼睛深沉,真的,喜怒不形於色。”
秦真知道他奉承,卻也被逗樂,擺擺手,轉身到房裏取出個小口袋。
龍煊掏了掏,是一顆小樹苗,根須上還帶著泥:“汪?”
秦真道:“前幾日讓張伯買的梧桐樹苗,咱別種死了,這麼小一顆可貴了。”
秦真管買不管種,龍煊取來小鏟子刨土挖坑,忙完後背上已經帶了一小片汗漬。
龍煊朝秦真笑道:“乖兒過來,你來種。”
“乖兒”是秦真的小名,小時候龍煊常常這麼喊他,後來被秦夫人說了兩次,便隻在私下裏喊。再後來,秦真也長大了一些,喊得便更少了。
聞言,秦真有些開心,挽起衣袖,將樹苗在土坑裏擺好,拿過鏟子填土。
龍煊覺得鏟子有些髒,便奪了過來,打趣道:“我來吧,都說挖坑不填……不可想象,善哉,少爺莫要害我。”
秦真喜歡聽他胡扯,自己也不說話。兩人並排蹲在一起,他索性歪著腦袋靠在龍煊肩上,他的眸子很大,一出神,便顯得呆滯,像是罩著一層什麼東西,眼中印出跳動的火光,又像一麵黝黑的鏡。
他低聲道:“阿玄,梧桐相待老……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懂麼?”
龍煊低頭填土,不說懂與不懂,也不言語。
晚風吹了起來,涼涼的。
秦真覺得冷,便從身後摟著龍煊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背上。這十年,多熟悉的味道了。
龍煊聳聳肩:“少爺別鬧,冷了吧,先進屋待著。”
秦真不動,龍煊也不催,便繼續挖土。
秦真埋著臉,聲音悶悶地:“總覺得你就要走了,你最近有些古怪。”
龍煊苦笑起來,道:“隻怕這些年過來,少爺已經煩我了,哪還會想著要走。再說,我是少爺撿回來的,也是秦家的家奴,哪能就走了?先進屋去,別著涼了。”
“我從未把你看作奴才,你的賣身契,畫押後便燒了。哪天你若是想走,隻管帶夠銀兩,自己便走了就是。”
龍煊問:“你既怕我走了,又不看好那張紙,這是為什麼。”
秦真道:“人心,不可強而求之。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邊,我視你為父兄。我沒有父親,兒時娘不在身邊,我先是哭鬧,再是反複念叨,俱都無用。娘雖疼我,但不親我。後來遇到你,多少好過了許多,至少不冷,夜裏有人給我點燈。”
“可你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我哪能讓一切都靜止不變,你終歸是要離開我的。”
龍煊似乎哽咽了一下,抽了抽鼻子,道:“那時候大冬天的,我吃錯了野菜,又病又凍地倒在破廟裏。若不是遇到你,想必早就死了。我心中感激你,立誓要做你十年的仆人報恩。現如今十年也快到了,我雖不想走,是怕你一個人在這天地間孤單難過,但你是個男人,不能做一輩子的孩子。你將我當做父兄,我對你、對你卻……”
秦真追問:“卻什麼?”
“沒什麼,總之比你想得要更深厚許多就是了。”
說罷龍煊牽起秦真的手,十指相扣,笑道:“天底下最懂得我的人是你,反之亦然。你就是孤單罷了,不就是怕天涼了沒人當爐子暖手,天熱了沒人驅蚊扇風,卻說那麼多曖昧的話,若是不知情的怕要誤會,說你想娶我了。”
秦真臉紅了起來,被戳穿了心思,甩開龍煊的手,道:“誰讓你進來總是神情落寞,心不在焉地。”
龍煊道:“……那還要敢問少爺夜會的是哪位佳人呢。”
夜會佳人?
秦真哭笑不得:“你就是因為這事想不通,才一直鬱鬱寡歡?”
龍煊嗯了一聲,道:“你一直也沒什麼事瞞著我的,但這十年來你每次見他,都要在燈燭裏放安眠香。”
秦真道:“那位佳人的年紀,都能當你爺爺了。”
龍煊道:“騙我吧,我也跟出去看過,是個玉樹臨風的……看不清,但就覺得是。”
秦真意外:“你竟能瞞過他?不過真不是什麼俊俏小哥兒,師父他是修仙之人,看著年輕而已。”
龍煊咂咂嘴,歪著脖子問:“修仙?”
秦真點點頭,黑漆漆的雙眼煞是無神,表情卻極為嚴肅,一本正經:“江湖上不都說什,高手出自民間麼。”
龍煊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幸虧自己沒有得罪他。
秦真道:“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他不想別人知道這事,那香……也是他的意思。你想知道,直接問我便是,若是我有意隱瞞,你便走人,何必弄得自己難過。”
龍煊道:“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隻是不想你為難。”
秦真道:“人生天地間,敬天畏地是應然,心中卻不該有所畏懼。少爺磊落,需要你成全?”
“那萬一你要真有點兒啥,啥少年人血氣方剛的麼……厄,不是,我是說,”龍煊將秦真扶了起來:“理是這個理,可你總是太堅持,自己便要受累。我給你燒水,這便先歇息了。”
說罷翹起個蘭花指,風騷一點:“奴家先幫你把被窩捂熱,死相,可別半夜三更再偷偷爬到我床上。這麼大人了,不怕人笑話。”
秦真眨眨眼,不屑:“我自己願意,就還真不怕人笑話。”
說罷快步走進房裏。
“你要真是女的我便娶你。”
“俺這樣粗壯的女人?”
“腰粗臀肥,能生養。”
“……”
龍煊望著他的背影,心道就是你這樣的性子,以後得要得罪多少人,卻又多坦蕩寶貴。我怎麼舍得離開,隻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求不得,感到十分苦惱罷了。
求不得。
龍煊其實早就知道,秦真有個師父,總在夜中來去的世外高人。這次急著找借口便用上了,但當真令他發愁的事,始終隻能爛在心中。
他自嘲:“學十年佛,從未證得菩提。反倒是逆風而行,烈火焚心之時,得見菩薩。”
他孤獨卻讓人溫暖、嫉俗卻熱愛人世、懵懂純真而坦蕩無畏,他拈花時,自己便會微笑。不止是關心,是感到愛的時候,整顆心都是疼的。
彼時,那顆梧桐樹苗尚幼弱,也不知能活到何時。壓好土,被澆了些水,它便生氣蓬勃地,煞是可愛。
年幼的生命,大抵總是有種無知的無畏。隻是體內的生命力使然,一個勁兒地往上竄,抽枝生葉,迎接風雨,像極了當時兩人的心境。
龍煊抬頭張望,見四下無人,便單膝跪下,彎腰低頭斂眸,嘴裏輕聲念叨:“反正早已還俗。”隨即迅速用雙唇輕啄一下梧桐枝葉,跟個吃了蟲啄木鳥似的,滿足幸福。
那個浮光掠影一般的吻,落得輕如鴻毛落雪地,卻也映在了秦真黑漆漆的眼瞳裏,讓他覺得胸膛灼熱,幾近要融化。然而這是怎樣的情感?
秦真隻能說,是喜歡,如手足、如父母。
非是離不開,而是舍不得,如天定一般,難以言明,卻實實存在。
“阿玄,你功夫不錯麼?”
“嗯?少爺遇到仇家還是流氓了?多半是登徒子,就欺負我家少爺……”
“閉嘴,擦到我眼睛了。”
“哦,是。我的武功是不錯,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了吧。不是我吹……”
“閉嘴,我自己來擦。”
“少爺,您武功也不錯……厄,雖說內力不夠深厚,您主要是沒好意思練麼,怕樣子難看,偷偷兒地躲著學。嘿,還別以為我真不知道。”
“……”
“別揉了,少爺,再揉頭發都掉光啦。”
“喏,壽禮,今日是你二十幾歲生辰了?”秦真從床頭取出一支長匣,月白錦緞織的麵兒,頗有些分量。
“也不知,應該是二十三四罷,不管了。”龍煊撓撓頭,老臉紅了起來,道:“這都老夫……老主老仆的了,還講究這些個。”
秦真眼皮耷拉著,麵無表情:“不要麼,那我便扔了。”
龍煊惡狗撲食一般,連忙雙手一攏,將匣子捧了過來。拆開一看,謔,一條漂亮的腰帶。他伸出食中二指,在腰帶麵兒上輕撫一路,原來暗藏玄機。這腰帶背後有道凹槽,扣住、抽出,原是薄如蟬翼的一柄軟劍,烏金似的刀身,不知什麼質地,隻是光華內斂、無比古拙。
秦真腦袋探過來,方才沐浴,被熱氣熏得有些困意,便搭拉著眼皮一臉無精打采,問:“會用不?不會要學啊,這劍可貴了,一兩銀子呢。”
龍煊咋舌:“不是傳家寶也該是定情信物麼,少爺花這冤枉前,不值當。”
秦真被他數落一番,腦袋脫了線,訥訥道:“別吵了,沒亂花錢,我問師父要的。”
龍煊斜眼:“一兩銀子?”
秦真:“……劃破了我娘一個花瓶。”
當夜月明,已是萬籟俱寂的時候,秦真見龍煊兩眼發光,來來回回摸著軟劍,顯是十分中意。自己便也跟著高興起來,臨時起意,遂讓他去院裏比劃比劃。
龍煊二話不說,徑直走到院中,秦真便推開窗,趴在在窗台上張望。
他閉目凝神,停了片刻,呼吸越發綿長,幾不可聞,似乎是在將內力灌入劍身。
龍煊忽然張眼,眼神淩厲如含了千萬劍光,目光似能劃破黑夜。
軟劍得了內力,立馬變得尖銳鋒利,光華流轉,片刻後赤炎升騰,活脫脫一柄絕世神兵。
旦聽龍煊輕吒一聲,也不知是什麼古怪劍法,反正一柄軟劍被他舞得剛健雄渾,氣勢洶洶、銳不可當。
銀月高懸,星辰流淌過天幕,男人身子英武矯健,對月而舞,地上的黑影也如奔騰的水流。此時,天地間唯有他一人而已,不是殺伐,無關勝負。
隻為落入一人眼中,刻入一人心中,此生足矣。
龍煊整個人都舒展開來,神情不再畏縮,浩然正氣在他周身流轉,他便如寶劍出匣,劍光照亮了天地;如重拾青鋒的絕世名將,隻一亮劍,便是氣吞山河。
如此英雄,卻甘願卑躬屈膝,在自己身邊為奴為仆。
秦真看得入神,悄無聲息,龍煊落葉般歸於床邊,單膝跪地,額發沾了晶亮的汗水,眼神清亮,抬頭一笑,問:“小人帥不?”
秦真摸了摸他的頭,也笑:“好歹也一兩銀子的東西,算是爛鍋配爛蓋,總歸是比你那打狗棒好上許多。”
“少爺,阿玄沒有抱負,從來心無掛念。往後,隻盼能伴你到白首。”
“你個挫貨。”
“你卻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