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見到葉傲生這個人時，和我想象中那種老氣橫秋的角色差了很遠。
     他住在海邊的一處獨棟別墅內，雖然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唯一的居所，但裝潢的確很精美，歐洲複古的格調，沉重偏深的色調，葉傲生靠著門站著，穿著浴衣，手上拿著一隻咬了一口的蘋果。他栗色的短發滴著水珠，眼睛像是有一層水膜一般折著光影。不得不說，是個非常漂亮的男孩子。
     葉傲生拿起蘋果咬了一口，然後又看向我，“白喻？”
     我有些錯愕他一上來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北辰拉著我走進屋子裏，一邊對葉傲生說道：“是啊，你已經收到電話了吧？真抱歉你剛從海外回來，大半夜的就要來這兒打擾你。”
     “你是我的Boss，沒所謂。”他繼續咬著蘋果，“反正我也睡不著。“
     “快半年了，還是沒有轉好嗎？”北辰看著茶幾上散落的一堆小瓶子和紙片。
     我亦向著桌麵看去，那些瓶子各式各樣，白色塑料，咖色玻璃等等。這些藥看起來不像普通的藥物，藥物說明亦有很長的幾張散落的放在一旁。我拿起一瓶看了看。
     安眠，抗焦慮，頭痛驚厥……
     “不要碰。”葉傲生走過來拿開我手上的藥瓶。
     我抬頭看他的臉，沒有反感的神色，沒有焦急的動作。他隻是麵無表情，說這一番話仿佛隻是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他不記掛在心上，好似我都可以與他一樣不必在意。
     葉傲生關掉了客廳的水晶吊燈，打開一盞沙發附近的落地燈，靠在單人沙發上咬蘋果。他眼眶的輪廓有西方人的深邃，但鼻梁和嘴唇卻如東方人的精致。因為如此，他眼角的紅痕和黑影不易看出。
     是生病了嗎？我不便開口去問，但還是忍不住再看向桌上落了一堆的藥品。
     “等這件事稍微平息一點之後，在市區裏給找一處公寓吧，房子太大了你一個人住著難免會覺得不舒服。”北辰關切的說道，“以後有事就給朋友打電話，找他們過來聊聊天也好。”
     他依然以平淡的口吻說道：“他們敢來嗎？”
     “傲生，你可能隻是太累了。”北辰說道，拿起果籃中的一個橙子剝起來，“藥還是堅持著吃吧，推薦的那幾個醫生知名度都不錯，應該多多少少會緩解一點。”
     葉傲生點了點頭，將果核扔進紙盒中。“我去換身衣服。”他站起來，向樓上走去。
     見他走上去後，我轉頭看向北辰，低聲問道：“他怎麼了？”
     “有一次事故後……他經常頭痛、暈眩、嚴重失眠。心理醫生說他有些抑鬱傾向，之後去精神科也開過一些藥。”北辰把倒好的熱水推到我麵前，“傲生對我而言，與其說是屬下不如說是弟弟……我不希望幫派裏有什麼奇怪的傳言，所以這件事，你知道了也不要往外說，明白嗎？”
     我答了一聲，“讓他一個人住這兒沒問題嗎？”
     這裏處在海邊，太偏僻，晚上若是下雨又很不安寧。
     “我讓他去國外走了半年，他剛回來，我還沒想好該怎麼做。”
     “你讓我跟他吧，他一個人住這兒，的確會有些不安也是很正常的啊。”
     “嗯？”
     “反正你的意思不是說我是個新人，要有個過渡期才能待在你身邊做事嗎？”我攤了攤手，“既然你這麼重視葉傲生，就讓我跟他一段時間吧。其實我小時候也有被家人認為是抑鬱症，拖到醫院裏治療過的。”
     北辰皺著眉的側過頭，“看不出來啊。”
     “現在好了嘛。”我不以為然的聳聳肩，這件事顯然是我瞎編的。
     “不是我理解，你留下來讓他更不安生怎麼……”
     他話未說完，葉傲生便從樓梯上走下來，說道：“你們在聊什麼？”他換了一件一字領卡深紫毛衣，穿著一條略有些反光的黑色皮褲。
     北辰看了我一眼，轉過頭說道：“傲生，我這幾天要處理的事很多，暫時沒辦法安排你的事了。我不太放心你，所以讓白喻暫時留下來陪著你一起住，好嗎？他剛剛進幫派不久，你順便也教他些事情吧。”
     “老板，你不要逼他。”葉傲生走下樓梯，“我無事的，我有按你說的吃藥。”
     “他不介意。”北辰深深看了我一眼，“樓上幾間都算作客房沒人住，白喻你晚上隨便找一間睡。我困了，先上樓休息，明天我有事要出去了，之後有什麼事，我會找人來告訴你的。”北辰比出一個打電話的手勢，轉身上了樓去。
     葉傲生走到旁邊的躺椅上坐下，電視機仍開著，但他的目光不在上麵。他望著天花板，喉結顫動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咬了一口蘋果，他似乎聽見聲音，然後轉過頭來看著我，但依舊沒有說話。好寡言的樣子。
     他微睜著眼說道，“我經常整夜的睡不著，你想休息的話，不必留下來陪我。”
     “吃點安眠藥吧，這樣子成為惡性循環，沒有毛病都要出問題。”我看了看桌上的藥，拿起瓶子取出一顆放在他手裏，“別在這裏睡，會著涼。你房間在哪裏，我陪你上去？”
     “……”他接過藥，攥在手心裏，“不用，我房間很亂。”
     他的臉色在暖色的燈光下才不顯得那樣蒼白，但唇色實在很淡。
     以某種目的去要求去陪同他，好似有些過分了……
     我心裏忽然軟下來，他看起來年紀不大甚至比我還小幾歲的樣子，無緣無故被我單方麵的牽扯進我自己的構想中，顯得我太不近人情了。這年輕就會惹上這樣的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應該很不好過吧……畢竟心中的不安，比身體的痛苦更加難以忍受。
     “那我先去休息了，你把藥吃了，盡快睡。”我擔心的看了他一眼，亦上了樓。
     不知過了多久。
     我躺在床上，給韓茫發了幾條短信大概說了這幾日的事，韓茫未有回音。我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做，亦不知這個臥底計劃究竟會持續多久。我的心不知為何跳得很快，似乎仍然耽溺在夜晚那場混亂中沒有緩出來……我心底很清楚，我不能貪戀那種感覺，那不是我應該留戀的區域。
     我輾轉反側，忽然聽見外麵一陣窸窸窣窣的呻吟，我想起葉傲生，便想看看他還在不在客廳。剛打開門，就看見走廊上一個纖薄的身影，靠在最盡頭的窗戶旁看著窗外。隻是，他是縮在地上抬頭望著外麵的天空，我走近了看，他的肩膀正不住的顫抖著。
     他抱著頭，胡亂推開我的手。
     我走到葉傲生身旁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發現他掌心裏黏黏的，才發覺那是我給他的那幾片安眠藥。我走到客廳裏又拿了幾顆，倒了一杯水，回到樓上把他扶回房間，讓他在床上做好，然後把藥放在他麵前，“你隻是失眠過度了，把這個吃了吧。”
     他捂著耳朵，輕輕搖著頭。
     耍小孩子脾氣的不肯吃藥，這真的是北辰手下Cadre級的人物嗎？我無奈的想著。
     我說道：“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出來吧，說出來會好一些。”
     他埋著頭，“有人在說話。”
     “是我的說話，我在撥電話。”我撫著他的背安撫他，“沒事的，什麼都沒有。”
     我慢慢給他蓋上被子，“把藥吃了，我去把音樂打開，我在窗前的那個沙發上坐著可以嗎？”他點了點頭，這才拿起杯子吃了藥。我鬆了口氣，放了一張爵士唱片，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緩緩閉上眼睡過去。
     我回過頭，看見北辰站在門口，他似乎也緩了口氣，沒說什麼，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