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他將管中流上下打量了一下，道：“難道你身體有毛病？”
    管中流剛剛吞下的一口酒又如數咳了出來，看著他：“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幾乎直不起腰，然後，一閃，整個人便倒在地上，用臉不停地摩挲著冰冷的青石板，整個人仿佛被扔進痛苦的醬缸裏浸透了。等咳嗽稍微平息了一些後，他又猛然抱起酒壇，顧不得滿身咳出的酒漬，猛灌了一通。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管中流無味地吞咽著酒水，喃喃地道：“我確實有病，而且病得還不輕。”
    老乞丐看著他，放下酒壇，整張嘴就往剛剛烤好的四翼海龍雞的屁股上湊，臨了還不忘睥睨他一下：“呃？”
    管中流放下酒壇，撫著壇口，往火堆中扔了一根枯柴，望著幽蘭色的火焰，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但他又故作瀟灑地聳聳肩膀，道：“我不是身體有病，而是腦袋有病，三年前，我親手將我心愛的人從身邊趕走了。”
    老乞丐道：“她很醜？”
    管中流有一搭沒一搭地撥著灰燼，道：“不僅不醜，甚至可以說很漂亮，這個世間，恐怕再也沒有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那些自以為高傲的海族公主世家小姐們跟她一比，簡直就是鄉下的野丫頭。”
    老乞丐的眼裏忽然冒出迤邐的光，砸吧幾下嘴唇，又連連歎息，道：“那你為何又將她趕走？”
    管中流有些激動，將手中的枯枝猛然往火堆中一插，揚起一陣劇烈的嗶嗶啵啵，道：“因為我不想一輩子生活在底層，做個讓人輕視、任人辱罵的陸族賤類。我要用自己的行動向他們證明，我們陸族一樣可以成就大事。而要做大事，就不能隻顧及太多個人感情。而她跟著我，隻會成為我的累贅。我不想在我放手一搏的時候，心裏有牽有掛，所以，我就將她趕了回來。”
    聽到這話，那老乞丐甚至連酒都忘了喝。
    他舉著壇子的手就那麼停在半空中，等傾灑出來的酒漬瀉了自己一臉一身之後才意識到，趕緊將酒壇放好，摸了摸脖子裏的那道疤痕，撇著嘴不停地搖頭道：“有病，你病得果然不輕。”
    管中流緊緊捏著酒壇的邊緣，雙手微微顫抖，道：“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將她從我身邊趕走。”
    老乞丐搖頭晃腦，晃得腦袋幾乎都要掉下來了，道：“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還沒有吃盡世間的美食，飲盡天下的美酒，看盡天下的美女。哦，對啦，那後來呢？”
    管中流一壇酒當頭澆下，潑在火堆上的酒漬立刻燃燒好大的一團煙火，他使勁搖了搖濕漉漉的腦袋，酒漬飛濺，似乎想掩飾那些順著眼角已經流下來的楚淚，道：“這次回來，就是想看看我們還有沒有後來。”
    老乞丐看著他，仿佛不懂：“呃？”
    管中流提起袖子，摸了一把濕漉漉的眼睛，道：“如果她沒有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地方等我的話，那麼，我們就沒有後來了。”
    老乞丐道：“哪裏？”
    管中流道：“煉石崖。”
    世間的一切都處於永遠的運動中，劃破夜空的流星，穿越峽穀的溪水，直插雲霄的高山壯樹，甚至是我們腳底下踩著的這片土地……而位於海底世界的神水宮，在火山、地震的作用下，也在時刻移動著，再加上百年一次的海族陸族間的聖戰，更迭的速度更快。每次聖戰之後，海底世界就被毀滅一次，神水宮就在原來的廢墟上重建家園。
    經過數千年的聖戰更迭之後，在神水宮最深邃的地下已經埋藏了無數的宮殿、房屋、街道的廢墟，成了名副其實的地下城。那裏怪石林立，雜物叢生，廢墟疊積，暴露著曆次聖戰中死去的海鬥士、陸鬥士的墳塋，冰冷而陰暗，甚至連生命力最強的海葵和珊瑚也無法生存。
    這裏是流放海族的叛逆，以及像管中流這種聖戰後陸族後裔的居住地。
    管中流在這裏度過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童年、少年時代，然後，長到了青年，才從這裏走出去，打算去神水宮做一番可以改變命運的大，但多少年過去了，他仍然還是不名一文的青年。
    憑著他家族遺傳下來的聰明才智以及從父親手中遺留下來的絕世刀法，原本有許多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一次次降臨在他的身上，可最後卻又一次次地溜走，隻因為，他是陸族後裔，被海族世家認為是卑賤的族類。
    在他遊曆神水宮七郡的這三年時間裏，在經曆了諸多痛苦和辛酸之後，他毅然決然地加入了神水宮讓人聞風喪膽的殺人組織——擊衣。
    憑著母親傳給他的機敏聰慧和父親傳給他的絕世刀法，他在組織裏的排名不斷上升，而他殺人的酬金也跟著上升，紙醉金迷的生活仿佛讓他覺得自己成功了，可是，他卻覺得空虛——那是一種讓空虛都覺得空虛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