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空氣裏開始滋生出一絲異樣，傾雨看得分明，眼前男子的表情極冷極淡，冰玉一般的肌膚半分血色也沒有，那目光卻清銳得令人不敢逼視。手中銀光轉過，一縷涼意似水般纏上指尖，傾雨心中頓時一驚，盯著白衣男子看了良久，方吐出一句話：“你的毒，一般人解不了，除非用雪貂。”
    “你怎麼會知道雪貂的？”白衣男子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極冷，似有冰雪融入其中，寒徹天地。
    雪貂生活在極北的冰原之地，體質特殊，是個天然的毒物容納器，其血液更是可以淨化百餘種劇毒，但雪貂一生隻繁衍一次後代，以至於數量少之又少，要在冰原雪川找到這種喜歡穴居的小動物，不比登天容易。
    傾雨沉默，並不想回答，許久轉過頭去，無聲一笑：“這些年，你很辛苦吧！血毒加上寒毒，至陰至陽，相生相克，循循反複，你還能活多久呢？”
    白衣男子不是他人，正是整個天闕人盡皆知，身患絕症的左丞相之子—江流軒。他眉目不動，眼底靜若冰海，淡淡道：“能活一天，便是一天，又何必在乎多久呢！”轉身的刹那，幾近透明的麵容趁著月白衣袍，在秋陽中折射下一片難以言喻的清冷。
    傾雨心頭似被一隻手狠狠攥住，目光掃過那白袍上一抹血跡時，手腕不由地一顫，一根細長的銀線就此掉落在地。她隻聽了一下他的脈搏，便知他所中的毒已深入骨髓，時日無多，如今苦苦堅持，隻怕是意誌所控。
    如果想要報複一個人，看到他生不如死應該才算解恨，可是此刻傾雨心裏卻一絲快感也沒有。
    為什麼這個時候，他還可以如此從容不迫？
    為什麼明明存在於一切，卻又偏偏一臉置身事外的漠然？
    命運對你如此不公，你為何不爭，不搶？
    傾雨看不明白，亦接近不了，隻覺眼前的男子已不似舊人模樣！昔年那個因自己在雪地裏為他撐傘，便會對他靦腆微笑的少年，那個站在洄雪川上對著她恣意編織內心夢想的少年，難道真的被病痛折磨得如此不堪一擊，鋒芒盡褪了嗎？
    低垂眼眸，傾雨心裏恨意與失落相互交織，直纏的她透不過氣。宇昊天見她臉色不對，立刻飛身而至，焦急地問：“你還好吧？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好！好的不能再好，難不成你希望我出什麼事？”傾雨若無其事地一笑，將被風拂落的翠色紗巾重新係在耳側，適時地遮住臉上的震驚，微微遲疑了一下，她輕笑著地道：“熱鬧也看完了，我們走吧！”
    臨走時她回眸一顧，卻始終什麼也沒有說。隻是一人緩步往前走，修長的裙裾隨著她輕快地步伐飄漾曳地，在青石鋪成的大道上逶迤出一抹清淺的溫柔。
    等到她已經走到下一個路口了，宇昊天才反應過來，大聲道：“喂！柳傾雨，你還說走就真的走了，真是不夠義氣！”凝視著傾雨的背影，宇昊天微微笑了笑，回身朝馬車上的兩人抱拳告辭：“再會！”
    蔚無痕仗劍而立，衣衫獵獵，對著宇昊天點頭表示謝過，餘光瞥見傾雨時，眼眸裏殺戮之意油然而生，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後的白衣男子，小聲問：“公子，為什麼要救她？”
    這是蔚無痕第一次見他出手，卻是為一個毫不相幹的人，自從上次在梅林裏放走傾雨後，他的心裏便一直不安。可這不安究竟是為誰，卻說不清，道不明，隻是自此便像一根刺，梗在他的喉間。
    “不為什麼。”江流軒淡漠地應了一句，表情寧靜而蒼白，冰冷的眸光淡淡掃過那碧綠的身影，如一隻渡盡寒塘的冷鶴，瞬間劃過茫茫天際，飄離出塵。
    等確定江流軒跟蔚無痕離開後，傾雨才折身回到宇昊天身邊，扭頭走進對麵一家錢莊，出示信物取了五百兩餘銀後，便又拉著宇昊天拐過兩個路口，走近靠著護城河的一家向陽的古玩店。
    也許是經營古玩的原因，這一家店鋪雖占據著比較好的地段，但卻非常安靜，傾雨在裏麵呆了半個小時，也不見有客人進來，連陽光也似乎不願光臨這裏，隻照到門口，便怯然止步，導致店內溫度甚低，頗有幾分陰森的氛圍。
    店主是個個頭不高的小老兒，長長的山羊胡遮住了半張臉，穿著一身滾麵的袍衫，門庭冷落，他卻將算盤打得‘噼啪’響。
    傾雨帶著幾分好奇地走到櫃麵前，左顧右盼笑問：“老板，你這裏的東西雖然都是行貨，可是一般人可不敢買啊！我勸您還是早點關門，免得惹禍上身。”
    小老兒一聽，目光自算盤上抬起來，在傾雨臉上打了個轉，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口裏卻笑道：“姑娘若是來砸場子的，就請快點離開，小老兒既然敢開這家店，就說明有這個能力站住腳。”
    “不不……”傾雨連忙擺手：“我是誠心來買東西的，隻是因為老板你這的東西都是宮中禁品，本姑娘怕死，可不敢買這要命的東西，倒是您身後那個麵具，我是挺感興趣的。”
    小老兒一愕，麵色凝重起來，隨手拿起旁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問道：“姑娘要買這麵具做什麼？這可是死人身上的東西。”
    傾雨不以為意地揚眉：“我要買，自然是有用處，老板你盡管開價就是了，姑娘我別的沒有，就不差銀子。”
    “都說財不露白，你口口聲聲說有的是錢，就不怕遭賊惦記麼？”宇昊天實在看不下去，在一旁輕言提醒，誰知傾雨絲毫不買賬，反而回頭朝他扮了個鬼臉，如是說：“怕什麼？反正有宇大俠你在旁邊保護我！”
    小老兒從來沒有見過聽到‘死人’兩個字還這麼開心的，於是又仔細打量了一眼傾雨，卻見她巧笑嫣然，不似玩笑，於是壓低聲音道：“姑娘是要白麵還是黑麵？”
    傾雨笑不可抑：“白麵街上到處都是，我又豈會特意尋你這裏來買？”
    小老兒頓了頓，道：“姑娘稍等，我這就去後堂拿貨。”
    傾雨一點頭，等小老兒走後，對著身旁的人道：“這裏賣的東西都是從宮中私運出來的，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不知道什麼人竟敢這麼大膽賺王室的錢。”傾雨頓了頓，眼裏露出譏誚的笑意來：“可見，王宮裏的防禦與守衛並不像傳說中那麼森嚴。”
    宇昊天默默地聽著，眼神幾度變幻，嘴角慢慢露出一抹笑意，“你從未進過宮，怎麼知道這些東西是宮裏的，而且這黑市裏的暗語你又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