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見晚，白茫未靡。
    飯桌之上，弘兒依舊鬧騰著不乖乖吃飯，奶娘亦拿他沒法，隻有幹瞪著紅襖小娃跳上跳下。倒是桂王爺和阮先生，靜坐兩角，筷子抬動的次數也很少。
    管家佝身跑到屋內，道：“爺，孔二公子又來蹭飯了，現在被堵在門外，我們是放呢？還是……”
    “不勞管家大人操心了！”來人妖孽一笑，伸手懶懶拍去肩上的雪，藍綠罩衫在這深冬時節似乎特別不合時宜卻又嫵媚異常。“本公子自己進來了。”美公子鳳眸一瞥，朝飯桌上桂王爺盈盈一鞠，抬眼時又別有深意的望了阮先生一下。
    老管家很是尷尬地站在自家主子身後，美公子毫無自覺，“又得麻煩管家大人再去添一副碗筷了。”
    “孔雀翎，我提醒你……”
    美公子笑著一拂手，打斷了桂王爺剛起的話頭。“嘿，王爺不必再說了，雀翎知道，把桂王府當自己家不是？雀翎可是一直都這樣做的喲~畢竟雀翎可是您親自‘挑’的媳婦呢。”說罷搖身挪到了桂王爺的右側下座小臀輕扭，果斷落座了。
    桂王爺：“……”
    阮琳：“……”
    奶娘&老管家：“……”
    弘兒很迷茫的亂盯，“哇…………”
    青年揉揉自己的眉心，“弘兒，來，先生帶你去畫螞蚱。”佝身張開雙臂，小紅襖哭著衝進先生懷裏，奶娘端著小碗小勺跟著兩人準備撤退。
    阮琳回望了一眼桌上僅剩的兩人，孔雀翎依舊笑得像隻狐狸，而欽折桂，則像是被踩住了七寸的蛇，逃脫無能，眼巴巴的等死。
    說到這孔雀翎，阮先生的笑就抑製不住的從眼角漫出來。
    此人不是本國人，祖上是西域馬放國的貴族，世代經商，終於把生意做到了外域。因孔家手段實在高明，不過數十年，勢力範圍已經超出了王朝可以控製的地步，迫不得已，王朝史上第十一位皇帝宗政帝賜予了孔家如欽氏一般的權貴，孔家子孫享受王子皇孫的待遇，牢牢的把這行商霸主拉攏，讓孔家與王朝的命運絲絲係在一起。
    所以，打小，欽折桂就是和孔雀翎一起的，玩樂，念書，練武，桂王爺最美的華年近乎全敗在孔雀翎孔二公子的手上。
    孔雀翎，馬放國找不到他那樣細膩的皮膚，王朝尋不到他那樣多情的綠眸，發如海藻，腰若沙柳，一顰一笑都綺麗多情得像美麗女子，可就是這樣一個看著俊俏的男人，不論是詩書禮儀還是騎馬射箭都無可挑剔的完美。
    在被罵得狗血淋頭被罰抄書抄到昏天黑地的桂王爺心中，孔雀翎一直是他的一個梗。
    不光是因為幼時處處被打壓，少年時時被折磨，連他現在年跨而立，孔雀翎都不忘插上一腳。
    還記得當年欽折桂大婚，醉醺醺的桂王爺入了洞房，看著床榻上的兩位紅娘子迷茫不已，身側喜娘笑盈盈遞上喜稱，道，這是洞房趣味所在，請新郎尋出正牌新娘子。
    我們的桂王爺醉得眼花頭昏，根不去看喜服之下一雙驚人的大腳，直直的對著右側俏麗娘子的蓋頭挑去……
    緊接著洞房內便傳出了“王爺！王爺！”的呼天搶地及喊魂聲。
    孔二公子綠瞳鳳眸一抬，幺指輕勾，揉散了唇間的一點紅胭脂，笑著甩去繡了金牡丹的紅蓋頭。
    *****
    紅團子探手撓撓阮先生，阮先生才從沉著笑的回憶中醒過來，偏頭略疑惑的望著欽弘之的大眼。
    “先生，走神。”
    “咳咳……沒有，先生這是在冥想。”
    冥想，冥想，冥想桂王爺和孔二少那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麼？
    *****
    “……”
    “恩？”
    “……”
    “你有話要對我說？”
    “……”
    “看你眼神這麼曖昧，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告訴我。”
    “……”
    “哎呀，折桂~你便說了罷，咱倆你還見外麼？我知道這個秘密埋在你心裏已然甚久，沒有人可以讓你吐露心聲，就隻有在我麵前，你才能卸下所有的防備，安心的道出由來，我們一起已經幾十年，萬語千言雖說都可以彙為一個眼神一次呼吸，但偶爾也需要說出來，說出來，我才會懂，你、的、心。我等你開口，折桂。”
    “……”
    “桂桂~？”
    “孔雀翎……”
    “在~雀翎凝著耳朵細細聽你說。”
    “……*&%￥”
    “恩？你說什麼？太小聲我聽不清。”
    “你…給…我…滾……”
    老管家在桂王爺身後的身子依然站得筆直，可誰也沒見著他隱在背光處滄桑的臉，嘴角早已抽搐不止。
    “老陳！給本王把他趕出去！”
    “哎呀~折桂不要這樣嘛~”美人蹙著罥煙眉，素手捧著翠玉小碗，比上乘翠玉還青碧的眼眸情溢流蕩，紅唇半叼著塊風肉，表情真是我見猶憐。
    老管家抖著殘燭身，卷著手鞠躬。
    “王爺恕罪，老奴先行一步……”
    “……”
    “嗤。”貝齒緩合，將肉撕咬下肚，孔雀翎窈窕起身，整了整幾分皺褶的藍綠罩衫，輕搖向門口，手兒一甩，便將雕花木門關個嚴絲合縫。美人轉身手折疊蓋住門縫，身子靠在門上，腰線貼上手背。
    孔雀翎的神色，卻是似笑非笑。
    “阮琳回了。”
    桂王爺待聽聞管家的腳步聲已走出很遠，才抬手，撚了塊糕點，慢條斯理的吃起來。
    “他要煽動你篡權。”
    桂王爺的動作稍有停滯便迎來了孔雀翎的一聲輕哼。
    “我就知道。我不光懂你欽折桂，我還懂他阮琳是怎樣的一個角色！”
    “你什麼都不知道。”桂王爺隻是淺淺的說了一句，根不管孔雀翎那一瞬的驚詫。
    “你什麼都不知道……”
    “誰是可以信任的人，還是你太過自信？”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也有血性，你不知道阮琳不光擁有殺人的手段，你不知道，我和阮琳……’桂王爺依舊優雅的用膳，隻是想，什麼都沒再多說。
    院子裏，紅梅盛讚，白雪皚皚。
    遙遙望去，起伏金頂的華貴宮殿依稀可見，那不光是一個黃金墓場，那還是，男人權利與欲望的爭戰之地。
    人人都有野心，人人都有私心。
    「三月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