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晝  第二十一章 黎明 (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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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裏。”
    下方傳來回音,便見七提著水囊食袋從半山走上來,“餓不餓?”她衝他一笑,“我也睡得懵了,猛一睜眼,才知都快要正午了。”
    她的氣色較之清晨時分鮮活了許多,也許是被抵達終點的喜悅激勵著,雙腳滲血卻依舊步履輕捷,絲毫瞧不出痛楚。她身為法老麾下將領之妻,倒是很信得過他,也不怕他轉身把她給賣了——當然這種背信棄義的齷齪事他是不屑去做的——話說回來,賣了她他也未必能得著什麼好處,小法老斷不可能因區區將領之妻落入敵手而方寸大亂,還不如為那說不準的明天在南北兩地留下這有趣可信的故人,誰敢說蓮莊裏美貌溫柔的小將軍夫人將來就不會在王庭左近呼風喚雨?
    他與她分吃了幹糧,她取出她隨身帶的亞麻布,一定要他披一幅在身上。“這裏太曬了!”她不由分說抖開布匹將他遮上,“熱沒辦法,可總得擋擋這毒辣辣的日頭,不然準要中暑的。”
    近身處隱約嗅見她衣襟上遞來的甜軟微香,少年心上一蕩,臉馬上紅了,像是給曬的。
    “七,”他呐呐問,“你家少將軍是因為法老王的婚事拖延,才跟隨著遲遲不能娶你的嗎?”
    她往後退了步,滿麵生疑地瞅著他。
    “蘇毗,你究竟想知道什麼呢?”
    他搖搖頭,也弄不清自己在胡亂問些什麼,森穆特大人似問似答的話語還盤繞思緒中,隱約是個引他探究的謎語,可是他想了半天,卻連謎麵都還沒有看清。
    “我也睡懵了唄。”他紅著臉答,兩頰簡直要給曬得著了,他趕緊倒出一捧水醒了把臉,趁著燥熱稍伏,又急忙俯低身去查看西邊山隘動靜。汗水不住順著額角滑進眼眶,澀得他淚眼模糊,他不得不時時抬起手臂抹掉眼淚,教身後的七看見,怕是要以為他在哭呢。
    他暗暗咒罵,想要轉頭對她隨口扯幾句閑話,便在此刻,眼尾餘光捉見了前方山隘裏遊移的隊列。
    “來了!”
    蘇毗一時興奮得叫出聲來,所幸山頂無風處的空氣早已凝成一堵透明厚重的牆,吸盡雜音,這聲叫喊旋即消散在空曠裏。他趴在地上,蹭蹭挪到山岩邊緣,小心窺望著下方慢慢接近的人馬。
    恰如他們前晚的夜行,荷露斯的精銳也是一匹馬接著一匹馬,一人緊跟住一人,迤邐線行於僅容一人通過的阿如那山道。果真是一眼就看得出是尼羅河畔過來的軍隊,人人都戴著頭巾,頭巾兩角挽起以遮擋烈日曝曬,赤裸的上身佩著各色護符,南北兩地名目繁多的神明們難得擁擠在一線狹隘,重疊庇佑之下,明知隘口或有伏擊之險,數千人馬仍是在一線險道中不疾不徐地邁步前行。走在最前麵的那個兵尤其醒目出眾——萬一卡迭什王福至心靈,真在隘口設下警戒,隻消流矢一枝,那頭一個死的人就是他了。可他卻走得出奇的鎮定自若,行走山道就跟閑庭信步似的,看不出絲毫猶疑,跟在他後邊的人看見,大約也都跟著心定——此人退役後大可以去行騙四方耍把戲——不知他在法老軍中是個什麼角色,隻看見他胸膛上垂著天青石色的荷露斯之眼,南北兩地司空見慣的護身符,據說必須以天青石製作,即使遠望,蘇毗也看得出那上邊的赤金鑲飾,絕非尋常士兵戴得起的拙劣玩意。
    難不成此人竟會是個將軍?
    少年盯著那打頭的勇士,有一刹那還真從那坦然堅定的步態裏瞅見了統帥的氣派,但他轉念便否定了這個揣測。一支軍隊,保住統帥是多麼重要,敵人的目標全在這顆全軍賴以維係的頭顱,他的首要職責是保存性命穩定軍心,其次才是身先士卒,親臨戰地激昂士氣,豈可為一逞匹夫之勇而早早枉送性命?
    “七,”他悄聲問,“你看到你家少將軍了沒?”
    她沒吱聲,蘇毗抹把汗,回頭看她一眼。這一眼卻看得他一怔,衝口問道:“你幹嘛哭啊?”
    七恍如不聞,卻定定望住下邊山隘,恣意流露的關切凝聚在她的眉眼,像是被埋藏在心底的全部情感都在此刻一齊洶湧,以致一瞬間淚凝於睫,被淚光潤濕的麵容竟會現出這般難以言傳的哀婉明豔,優美的嘴唇微微翕動,似應和著她身體情難自禁的輕顫,卻又分明流露出不敢企及的膽怯。
    少年滿懷驚奇地循著她的目光找去,想找見那法力高強的巫師,須臾之間就將弓弦般堅韌的小將軍夫人變作一朵含淚帶怯的玫瑰,他滿心以為落入眼裏的會是他曾在蓮莊裏親眼見過的少將軍——肩背斜劃過一道刺目刀痕,褶衣的結打得比誰都簡潔帥氣。
    但目之所及,他望見的是那領頭的兵。
    他狐疑地又看了看七,連他這僅隻一麵之緣的陌生人都分辨得清,她總不至於將那人錯認為她的丈夫吧?
    “你認錯人了,”他好意提醒,“那不過是被頭頭安排到第一位受死的倒黴鬼,可不是你家的少將軍。”
    她迅速瞥他一眼,眉心微擰,慍怒一閃而過。
    他這麼說本是為了讓她安心,未料她竟是這般介意,困擾之間,他也惱了。
    “別胡說!”她冷淡地說,“你不知道!”
    蘇毗哼了聲,“守在山口等著,到時給他一箭不就知道了?”
    他解下背上長弓,作勢彎弓搭箭。
    “不,你不能!”
    她說。
    咫尺之距,她拔劍出鞘竟絲毫無礙,“哧”地一聲,迅如閃電,溜過耳畔,比思想更快,想到反應之前,劍刃已橫在他頸上,他本能地往後躲閃,後腦勺“砰”地撞上石地,霎時啼笑皆非。
    “七,你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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