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第三十五章 歸 途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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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帆鼓滿了風,趁著夜深人靜,匆促南行,兩岸是湮入墨色的畫卷,行走在畫卷裏的各樣人,都在繁星下沉沉酣睡,田陌間泛濫初退,河風卷住濃濃的泥腥,這正是北地才剛開始的播種季。
    總要等過了孟斐斯城,才會在風裏聞見嫩葉新芽吐露的勃勃生機。
    到那時,底比斯西岸的檉柳林都快要開花了吧?
    淡粉色的花枝像晴天裏綻出的焰火,雲一樣籠在西岸,焰雲深處,曾有她的家。
    哥哥們的臉在墨色中逐一浮現,經過眼前,依舊是七年前的模樣。
    一定都變樣了吧?
    隻除了……
    祭司哥哥。
    黎明前起的夜涼,浸潤空氣中,赤道湖底萬年不散的深寒,逸出河心,一層一層,沉入疊合了七年虛空的記憶。
    祭司哥哥,你還在塞斯的國度裏受著奧西裏斯神的噬心罰嗎?
    還不及他一半高時,就像是他的尾巴,他去哪都跟著他,將他的衣袍攥得皺皺巴巴;那時仍是想家,一想到爸爸媽媽,眼淚就往外湧,每天每天哭,祭司哥哥看見,總會取出配藥用的蜂蜜,讓她滿滿的蘸一指頭,甜甜的吮在嘴裏,好忘掉哭泣;教給她每一種藥草的用途,鼓勵她的每一次嚐試;記全了聖書體的那個下午,他比她還要高興,毫不吝惜地誇獎她;一次又一次地叮嚀,要她依照自己的心意活在這世上,可是他自己,卻從未自在地活過,就連最後背負的罪孽,都是遵循著主神的旨意。
    她忽然非常非常想念他,就在這個此刻,想要挽著他告訴他她與圖特摩斯之間的微妙,告訴他她的迷惘,想聽見他慢條斯理地為她理出頭緒,指點她該去往的方向,更想聽見他的勸誡,所有需要忍耐需要服從的秩序與箴言,隻要是祭司哥哥說的,她就相信那是不可違逆的真理。
    若能避在注定的命運之外暫棲,旁觀著沒有自己的世間會是怎樣的無礙無傷,不曾在初始池邊遇見自己的祭司哥哥,是不是就能因此少一些虔誠,多想著一些俗世凡塵?
    “七?”
    侍衛官大人每天都起得這麼早嗎?
    她轉過身應道:“早,曼赫普瑞少爺。”
    “你幹嘛一個人站在這裏?”
    “太熱了,過來透口氣。”
    “太陽出來會更熱的,趁這會還算涼快,回去睡會吧。”
    “知道了,”她答,“你去忙吧。”
    他應了聲,便掉頭去忙他的分內事了。
    那圖特摩斯差不多也該醒了吧?
    過去住在宮裏時,最潦草的一次早餐,麵前也滿滿擺著四種酒飲,七種麵包,還有各式各樣的奶油蜂蜜點心與新鮮蔬果,圖特摩斯從不每樣都嚐——這些地方他一向相當簡略,她卻總是留心——他似乎不太喜歡繁複華麗的物事,平日裏除了胸牌與聖蛇飾,連環領都很少佩戴,這與他那座軍帳式的寢宮倒真是一脈相承。
    法老中意的是簡潔雅致,井然有序,形式過程無關緊要,他重視的是本質與結局。
    所以三哥那時會說:“哪怕小七是個傻瓜,陛下也照樣會把她當塊寶的。”
    ……
    “七!”
    少爺又轉回來了,站在晨光裏不勝驚訝地望著她。
    “還在這站著啊?!”
    “就走。”她衝他笑笑,“再乘一會涼就回去。”
    他走近來,熱乎乎的手掌心貼住她冰涼涼的臉,“都僵了,”他笑道,“我說你怎麼忽然笑得像尊沙布提人俑。”
    “少爺你說話可真好聽,”她掙開他的手,“你不用管我,請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我陪你說會話吧?”
    “你不用理會我的。”
    “這我知道。”
    他在她身邊站定,果然不來理會她,自倚著船舷衝河岸邊三三兩兩的農人招手示意,心情很好的模樣。隻是那些早起的人們一見著桅杆上招展的王旗,都顧不得回侍衛官大人的早禮,紛紛搶著伏倒在泥濘裏,跪拜偶過的兩地之君。更遠處的田壟上正走過一群年輕姑娘,頭頂著水罐,卻依舊嫋嫋婷婷,穿柳扶風一般經過,這真像是畫卷角落處點綴的一景,紙色是幽藍天穹中泛出的金粉,東邊雲上淌過綺麗的光,風裏漸在回暖,就快要日出了。
    “七,”便聽他興致勃勃地道,“我在迦南看到你說過的那種鳥了,比鵝小兩圈,能養來孵蛋的——”
    “母雞?”
    “那地方可不是這麼個叫法,但其它的都跟你說的差不離,我聽說你的心願就是烤一個蛋糕,用那東西下的蛋烤出來的糕餅,真能好吃到能讓人念念不忘?”
    許久以前私下裏說過的孩子話,驀然聽少爺提起,竟是一時恍惚,再不認得對著兩地之君說起那些話時的自己。
    “這是圖特摩斯告訴你的?”
    “你問得傻不傻啊?”他笑道,“我還能是從哪裏聽來的?”
    他以為無關緊要的閑話,卻讓她非常介意,法老從不是輕浮妄言的人,為什麼他要把她隻說給他聽的私話公開地講給他的侍衛官聽呢?
    她蹙眉不語,朝他瞥了一眼,侍衛官正側著頭,追著過去的風景一徑回望,似乎對她答不答話也不很在意,他後頸上落著一道舊傷,傷痕往下延伸,看不清去向。
    庫什與迦南,西奈與蠻荒,曼赫普瑞少爺的七年,也是一刀追著一刀活過來的。
    “你們無聊了就拿我下酒麼?”她微笑著問。
    他轉來望住她,微微上揚的嘴角仍殘著笑意,眼神卻異樣安詳,似乎察覺了她的不快。
    “會說起你,自然是有原因的。”他慢悠悠說道,語聲裏透著故弄玄虛的疏遠,更像是刻意瞞了她一層,“是奉命去往迦南時看見的,那裏的人誇口說它每天能下一個蛋,陛下聽聞,還挺驚訝的。原想帶幾隻回來放在莊園裏養,不過這東西活的還真不好帶,半道上沒忍住,全烤來吃了,滋味倒是不壞。”
    “我倒真想看看荷露斯神驚訝的樣子呢,”她輕輕籲出口氣,忍下嗬欠,“曼赫普瑞少爺,你一年到尾都在兩地奔忙,究竟能騰出多少空閑來和你家夫人——還有你那六個孩子相處呢?”
    “這個重要嗎?”
    “這能不重要嗎?”
    “陛下不也一樣?”
    正是一陣急風迎麵撲過,水手們的呼喝和著船帆的鼓噪充斥耳畔,被他懶洋洋的反問一下剝去了王後的假麵,麵具下的真心與她風過時的臉,同是茫然。
    “是啊,”她答,“不過真到那時,我也該是早已經習慣了……”
    “七,”便聽他低聲又問,“七年裏的經過,你還是不想說嗎?”
    “是圖特摩斯讓你來問的麼?”
    “你希望他讓我來問你嗎?”
    她答不上來,又被他揭了層假麵的惶恐。
    侍衛官便笑了笑,“也就是好奇罷了,得有人給她種麥她才能烤麵包的七,是怎樣隻靠著自己活過來的?我不信人世間的凶險見了你都會退散,更不相信你真有忘卻過往的天賦,七,就把你的七年說給我聽吧!”
    她垂下眼,看著船邊翻卷的水波半幅半幅在黛青色河麵裁開,多像女孩們拖住裙袂,翩然舞過。
    “訴苦太沒意思了,曼赫普瑞少爺,我們還是說些高興的事情吧?”
    她站得有些累了,雙手一撐,坐上了船舷,借著風勢,隨船的起伏輕輕搖擺。
    “這樣坐著,真好像飛一樣,”她仰臉望著桅杆,“要能爬到桅杆頂端,坐在那上麵乘著風帆前行,那感覺大概就跟天庭裏的神明們一樣吧?”
    “你坐穩了,翻下去沒人救你的。”
    “我會遊水。”
    “你了不起,”他哼了聲,“我可不敢在這裏下水,就算把你整個包好了送給我也不敢,此地的特產就是食人鱷,水裏麵多的是索貝克神的子孫,你沒見省長大人的旗上畫的都是鱷魚嗎?”
    她在船舷上嗬嗬笑起來,“真丟人啊,曼赫普瑞少爺,”她毫不留情地取笑他,“真丟人!陛下禦前的侍衛官大人,怎麼會連南北都分不清楚?南六省的旗上才有鱷魚的標記,可我們明明是在北六省嘛,你到省長大人的旗上去找條鱷魚來給我看看呀!”
    他微笑地瞅著她,“我也沒說是本省的旗啊,”他慢吞吞地道,“興許我說的就是南六省呢?”
    “又耍賴!”她搖頭笑道,“先前我還當少爺你——啊,陛下,你醒啦?”
    剛站到曙光裏的法老,一聽見她明快的召喚,眉宇間隱約可辨的不悅旋即消弭。
    “曼赫普瑞,”他開口問,“到哪裏了?”
    “黎明前離開了北六省,現已轉入北十二省與北九省共治的支流,”侍衛官行禮稟告,“陛下,此處水流平緩,即令風力不濟,最晚也能在午前抵達兩省首府。”
    法老望了眼鼓脹的船帆,“告訴掌管北九省的尹特夫,我將在布斯瑞司城中獻祭於主神奧西裏斯,船隊會在城中停靠半天,此外——”他朝她看,似在忖度,“讓對岸的赫瑞霍也做好迎接的準備。”
    侍衛官應過,便即告退。法老走到她的身前,指尖沿她的眉骨在她眼上劃了一個圈。
    “為什麼又哭?”他問。
    “腫了嗎?”她揉揉眼,“不是哭的,隻是沒睡好,夜半給熱醒後,再沒合過眼。”
    “連著幾天是夠悶熱的,總算北風過來了,今夜能睡安穩了吧?”
    “風一來就吹著這樣急,整夜在風頭裏躺著會受寒的,北地的夜晚可比南邊要冷得多呢!”
    “靠著我睡不會冷的。”
    朝陽的光芒迎麵掃過,他輪廓分明的臉龐與黝黑的胸膛一齊給覆了層恬淡的金黃,暖意淌過她被晨風吹得透涼的身體,心上一動,綺念叢生。
    “你知道嗎?圖特摩斯,”她順勢倚住他,“今天我想起祭司哥哥了——剛才一個人站在這裏,我忽然非常非常想念他……”
    “覺得不安嗎?”他問。
    “嗯?”
    “是我讓你不安嗎?”
    他斂眉凝視著她,關切裏尋得見急躁的影,那是法老麵對未知之境束手無策的無力。
    “我想,”她軟弱地辯白,“這可能是一個預兆——你說此地的主神是奧西裏斯神,那我也該一同上到神廟裏去拜祭吧?懇求他在享用祭品時,能暫且饒過我家祭司哥哥的噬心罰。”
    “我會代你懇求他的。”他道,“你不用想這些,兩省首府隔河相望,我想帶你兩邊都去走一走。在船靠岸以前,你先合眼睡會吧。”
    見他避而不接祭司哥哥的話由,知他是何用意,她在心裏輕歎口氣,隻得聽他的話合住雙眼。
    “這樣就很好,”她喃喃說道,“讓我再靠一會就好……”
    若是就這樣在他懷裏睡了,一定能得著好夢吧?
    早就忘了睡得人事不知是什麼滋味,每每合眼,都警醒得厲害,即使已有他陪在身邊,仍是無法安心,所以連著幾夜都不曾真正熟睡過,也不知究竟在顧慮什麼;依他的話,心浮氣燥地躺下,卻數著他越離越遠的步音,直到完全聽不見了,她才定下心,疊起手巾縛在眼上,睡了。
    “就把你的七年說給我聽吧!”
    伏在他心口上那麼想聽他問起的話,他偏是不說。
    卻來問她一次一次的拔刀相向。
    “就把你的七年說給我聽吧……”
    等時間過去,終有一天他會來問她吧?
    回望七年,人在船上,七年在岸上,站在風裏看著岸上的自己奪路奔逃,背景裏土崩瓦解的田莊,指甲劃過灰泥糊的牆,A-L-O-E,八歲那年印刻的名,留在殘缺的牆角,月光照進幹涸的池底,池沿滿覆著沙,母親靠在後院雪花石膏的碑上,靜靜睡著,而祭司哥哥,仍還站在檉柳樹下,在等她回家。
    回家。回不去的家。
    綠洲裏根本藏不住,本來人就少,突然多出個異族姑娘,連見多識廣的長老都覺得稀奇。少爺剛走,她陛下的人馬就找來了,幾乎是不帶歇地立刻逃往更北邊,她鉸了長發,換上男孩衣裝,將少爺留下的金片都換給了商隊的頭領,求能將她捎上。頭領掂量著她給他的黃金,並不刨根問底,待她真是和氣,那對黑黑的小小的眼睛骨碌碌地打量著她,眼神不對啊……提防著,戒備著,整夜整夜逼住自己睡得輕淺,一路穿過西岸荒漠,終於登上了去往北地的船,和衣蜷在甲板上,翻來覆去地不安,知道那對黑黑的小小的眼睛,就在角落裏,盯著她——撲過來的一刹那,眼見船舷上滑過一道黑影,如緊繃了許多天的弓弦驟然一鬆,“唰”地抽出他給的短劍,翻身躍起,手臂一抬,刀刃就橫在那醉獸的脖子上。
    她不知道自己竟能有這麼快的身手。
    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傳到每一指尖,緊握住刀柄的手不住發抖。
    真想一刀劈下去啊!
    那個時候,他在哪裏?在做什麼?
    分明看見他正攙著她陛下,扶她邁上祭壇,在神明與祭司的眼前,共演著母慈子孝的戲碼。
    她卻在他望不見的遠方,走投無路。
    許久以後在北地,有天分派到別家婚宴上幫忙,回來得晚了,一個人低著頭匆匆去往農莊,月色很美,她的影被月光斜斜畫在土路上,後邊緊緊追著另一人的影,她仍低著頭,盯住那一前一後的影繼續前行。看見後邊的黑影裏伸出了手,想要躍前一步躥來捉她,而她比他更快,瞬即轉身跳開,劍刃亮出,一眨不眨地狠狠瞪住了三尺之外的那團黑影。
    那個時候想起的他,仍在阿蒙-拉的領地,仍陪伴在她陛下的身旁。
    仍是至乘之地裏共享著紅白雙冠的兩陛下。
    所有想念的想像裏,唯有這個畫麵最刺她心。
    微風拂過,風中舒展出枝葉,在她鼻尖輕蹭,葉片散出的清甜,如此熟稔,如此遙遠。
    迷迷糊糊中想起,喃喃囈語:“是蘋果的香味啊……”
    “蘋果是什麼?”
    悚然驚醒。
    而那心懷不軌的頭領仍還在她眼前,瞪著小小黑黑的眼,口角流涎,獰笑著撲來。
    反手抽出枕在身下的短劍,單刃橫過,極輕微的“嗤”地一聲。
    “七?”
    一團漆黑的對麵,傳來少爺異樣寧靜的語聲。
    “曼赫普瑞少爺?!”
    她驚叫。
    立時扔掉短劍,扯下手巾撲到他身前,雙手顫抖著卻不知該往哪裏擱,她眯縫著眼努力想要看清他的傷處,心慌到語無倫次,一迭聲地說:“對不起!曼赫普瑞少爺!對不起!我一定是睡糊塗了!分不清哪是哪了!對不起少爺!對不起——”
    “做了什麼惡夢啊?”他含著笑意問出的語句,聽來真如雲淡風輕,“撞見噬心獸啦?”
    “隻是——夢到一些以前的事——少爺你傷到了哪裏?傷得深嗎?讓我看看!”
    “擦破點皮,不礙事,”他撿起她的短劍笑道,“瞧著明明還在夢裏,想不到那邊手一抬,刀倒已經切過來了,真是好本事!也虧得我光明磊落,要換作那起了歹心的——”
    他驟然頓住,像是驀地忘了後邊的話,她隻顧著察看他胳膊上的傷,沒很留意他說了什麼。
    “少爺你等一等,”她急道,“我去找藥膏來,應該是和羅勒種子收在一塊的……”
    剛一站起,就被他推得坐回了原地。
    “曼赫普瑞少爺?”
    她仰起眼望他,焦心地看著他的傷處不住滲血出來,斜斜探來的夕照越過收緊的帆折在他的身上,從未見過少爺的臉色這樣難看,如此嚴峻的表情,連那靈光閃動的雙瞳都在這一此刻凝成了黑曜石,深得透不出光彩。她猜不出他沉在心裏的念想,隻是不解:難道他此時才想起要對她發火?
    “我說了不礙事!”他不耐煩了,“為了迎接陛下的駕臨,今晚兩位省長大人同在布斯瑞司城中設宴,我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來接你過去的。你快換件像樣點的衣裳——你有像樣點的衣裳嗎?”
    “我找找!”她馬上說,借機跑到行囊前翻出條手巾,想要給他包紮,他卻皺起眉頭擋掉了她伸來的手。
    “這很幹淨的!”
    “管好你自己吧!”他冷冷道,“我到棧橋上等你!”
    他將短劍塞回她手裏,轉身疾步離去。
    她低頭望著刃上的血跡,望見腳邊落著一支白花黃春菊。
    她拾起它,聞著葉片上蘋果似的微香。
    又聽見了侍衛官遠去的步音。
    越來越急。
    越來越響。
    一抬眼,竟又是他怒氣衝衝的臉,一陣風似的卷回她麵前,他那異族才有的眉和眼,強行占滿她整個視界,而她來不及看見,整個人先已被他攫住,他的十指捋過她的發梢,掌心托起她的臉,熱切而又霸道地,吻上了她微啟的唇。
    “就把你的七年說給我聽吧……”
    僅僅一個暗示也好,隻要他願聽,她就會講給他聽。
    一句一句地,與他一起,將空過的七年補上,放下。
    期待那時他給她的吻。
    ……百裏香……
    又聞見百裏香。
    清晨摘下浸透晨露的百裏香,指尖輕撚葉片,芬芳繞在指間,繾綣難散的草藥香。
    潔淨,明朗,清苦。
    她緊閉雙眼,讓他吻住。
    七年裏積澱心底的思念,唇吻間流連的微暖,是與她感同身受的痛心與憐惜。
    因為是這樣深重的痛心與憐惜,獨個的怨艾敵不過心有靈犀,化解抑或逾越,從此兩個人一起。
    也許她所期待著的,便是這樣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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