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六，天色將晚，雲層已厚，看來大雨將至。山間處處是薄冰，山下止玉怕是仍沉浸在上元節的熱鬧中，雖則為狄戎占領，多日來也未曾過分燒殺搶掠，更是當己方重要城池般經營，上元燈會就算冷清了點，仍照期舉行。就在止水壩前不遠處，新水村中，年輕的阿秀正邊燒火邊回想著昨晚心上人的那幾句話，灶火映襯得臉蛋紅彤彤，說不出的動人。山腳下剪子村中，小瓜子正趴在姐姐肩頭聽故事，姐姐邊顧著擺碗筷，邊講述著古老的傳說，小瓜子那幾根柔軟的頭發被梳成一絽，隨著故事起伏一翹一翹。
    止水壩周圍已堆滿了麻袋，夜色中更為雄渾。
    “將軍，五萬援兵和二十門紅衣大炮已經到達止玉縣了。”高逢垂著眼。
    “知道了。韓將軍和馬將軍，也應該到千丈橋了吧。”宗守起身拿下頭盔，愛惜地擦了擦，戴上又正了一下，“走吧。”
    聽得轟隆一聲，阿秀驚恐地望向屋外，是什麼？又聽得轟隆轟隆連著幾聲巨響，外麵喧嘩起來。“山洪啊！山洪啊！發山洪啦！”阿秀呆呆地站著，山洪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強大的衝擊力卷起了她。
    此時山腳下，小瓜子正由娘親抱著喂飯吃。“再不好好吃飯雷公公就來打你了哦！你聽！”遠處真的傳來沉悶的雷聲，一聲，又一聲。遠遠的山上黑雲低覆，這正月裏的怪天氣，春雷也來的太早了些。
    老虎口外，宗守帶著五百兵士跪著，雨開始一點一點地打到盔甲上、地上。宗守除下了頭盔，緩緩地向前叩下去，黑壓壓一片伏倒，雨水混在泥水中，打著轉彙向暴烈的止水。
    二十年來，被馴服的困獸蟄伏著，一朝出籠，老虎口下止水猶如發了瘋，氣吞山河，勢摧天地，怒不可遏，蓋莫能止。挾上遊大雨之威，一夜之間，席卷到山腳下；天未亮，止玉縣堤壩已然岌岌可危。水勢大作，頃刻之間，數百年來屹立不倒的止玉縣城盡毀。止玉三角洲成了汪洋澤國，累世基業，一朝傾圮。狄戎軍得了消息，連夜棄輜重步兵，二十萬人隻餘騎兵十萬，一日奔至銅峽關下與三萬攻城軍會合。止玉之中紅衣大炮皆毀，銅峽關下原有大炮五門，此時一溜排開於關下。正此時，得報韓馬二位將軍，親率三萬精兵，輕裝簡陣，過千丈橋，出祁西北，長途奔襲，打赤山關五千守軍措手不及，已克赤山關！
    狄戎失了糧草補給，稍作休整，便打算強行西撤。劉老將軍豈能讓敵軍如此好過，扯精兵幾隊，趁夜從山上小道下來，偷襲敵營，也不正麵衝突，放幾把火撒一陣箭就跑。狄戎隻得大炮攻城，望打得守軍應接不暇。關城全為石砌，在劉老將軍指揮之下同仇敵愾，拆民房，補豁口，築工事，三日下來，守備傷亡甚少。估摸著簡易舟楫準備得差不多，狄戎分出小隊佯攻，主力卻一溜煙西撤，強渡洪區。狄戎本不擅水，此番逃亡，人困馬乏，軍容不整，回到赤山關早已歪歪扭扭，沒了攻城之誌。無奈，強行突破赤山野道，回到關外。
    此一役，狄戎二十萬大軍躊躇滿誌，回到故裏區區不足七萬，輜重炮火均失。數年內必無力再犯。狄戎大將出赤山關回望，高喊：“你們狠！能讓這麼多人來陪葬！”而止玉破碎，祁山震動，令這西部重鎮一蹶不振，再無生機。止水壩的倒塌宛如千斤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民間又有了新諺：“老虎口，老虎口，不如自家將軍吼。老虎吃人十有一，將軍吃人十有九。”
    班師回朝述職路上，將士們臉上均沒有得勝的喜悅。皇上也並沒有太大的褒獎。宗將軍與劉將軍被遣永鎮赤山關。朝裏各部都忙碌起來，大戰何況是潰提之後，必有大災。這災，果然說來就來。
    止玉縣如今淪為泛洪區，止水在三角洲上肆意漫流，經久不退。僥幸逃脫的百姓千辛萬苦沿止水下遊峽穀或是山間野道進入祁山，逃往祁中盆地。不出一個月，各種疫病隨之擴散入祁山及祁中。禍不單行，止水潰堤後，下遊水量驟減，偏偏祁中大旱，近三月未下一滴雨，原本沃野千裏的祁中盆地，而今傷痕累累。疫症橫行，餓殍遍野，漸次小股流寇四竄劫掠，逐漸在盆地邊緣幾個山頭扯起了數個山寨。
    朝廷籌糧賑災，又遣各地醫者深入疫區調查救治，卻仍是杯水車薪。流寇本為失所流民，亦難趕盡殺絕。一時間，祁中西緣成了土匪賊窩，救救不得，剿剿不得，祁中匪患愈演愈烈。祁中知府短短一年內換了三個，未見起色。而祁中府治所在祁中縣，更是不勝其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