閬清醒來的時候，見到的是滿屋子垂淚的女人。她心裏明白，一切已成定數。所以，她根本沒有開口問詢。
    虞吹月的哭泣聲淒哀無助，仿佛要撕裂人的心扉，聞者動容，見者傷心。
    “清娘，蕾兒走了。”縱然商幾平日裏巧言善變，今日這幾個字對她而言，卻說出來難之又難。她的雙眼腫如核桃，全然沒有上妝，根本不像那個愛美至上的商幾。
    “我已經訂好了棺木。”清冷的聲音傳來，不用看，就知道是顏淨徵，“浮雲行的上等棺木，雖說人死如燈滅，她這一生過得太過艱難，所以還是辦得風風光光的好，是不是。”
    “你做得對。”閬清神色哀傷，費勁兒道。
    “另外還有壽衣、靈堂、水陸道場等一應用度，我列了個單子，請過目。”顏淨徵示意染塵將單子遞交竹小荷，便不再開口。
    閬清並未接過清單，而是指了指哭得梨花帶雨的虞吹月，道：“不用了，吹月，你管著賬，盡力配合吧。”
    “恩。”虞吹月啜泣著站起身，親自接過清單，“我會盡我所能協助顏姑娘的。”
    “顏姑娘，如果不方便的話——”閬清曉得顏淨徵跟眾人交情淺薄，紅事也就罷了，將白事托付給她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無所謂，我不忌諱。”顏淨徵冷冷地道。
    商幾拭幹淚水，第一百零一次問道：“李堯什麼時候過來？”
    惑心猶猶豫豫地答道：“李府大門緊閉，不讓我們找李公子。”
    “大白天的關著門，除了心裏有鬼還有什麼！”焦絳紅激動地喊道，“李堯這沒心沒肺的下賤胚子，心愛的女人都這樣了，還——”說著說著，自己又落下淚來，“如果他早些過來安慰宮姐姐，說不定——”
    “這件事沒完，我們去告官吧。”虞吹月忽然開口，驚住眾人。
    閬清也定定地看向她，許久道：“報官有用麼？”
    無人知曉下麵該如何接話，一時間安靜無兩。
    終於，還是沒有商量出一個統一的計劃，每日前來問診的曹醇亦也來了，眾人隻得先行散了，各自回房。
    宮蕾的屍身已經清洗完畢，換上她平日最愛的粉色蝶裝。屍體不吉，不能擺放在解雨閣太久，所以一收拾停當，就被推出了解雨閣，送到城西的義莊——而匆忙準備好的靈堂也設在了這裏。
    陰森森的義莊裏，白色的布帷飄飄蕩蕩，如魑如魅。安詳地躺著，仿若隻是睡著的宮蕾美好得仿若她的仕女畫卷。虞吹月生性忌怕鬼神，不曾被安排守夜；商幾晚上要赴約，當晚也隻能缺席；經此打擊，閬清的身子越發虛弱，連坐起身來也是極為困難，更別說守靈；焦絳紅年紀太小，又口無遮攔，閬清擔心她口出惡言，惹惱了各方神仙鬼怪；顏淨徵已經幫了很多忙了，誰也不好意思再開口請她出山了。所以，最終還得藍熙、藍緒姐妹二人負責守靈。她們二人是閬清配給宮蕾的近侍，宮蕾在世時對她們也是十分可親，如姐妹般待著。可惜人死如燈滅，對於這樣的安排，她們多少還是有所微詞。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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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解雨閣眾人折騰了一早上，都是人仰馬翻。與此同時，宮蕾受辱投河的消息也幾乎在一瞬間傳遍了大街小巷，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些好事者更將此事添油加醋說得“精彩萬分”。解雨閣眾人雖然不忿，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充耳不聞了。
    畢竟，故人已矣，活人還得活下去。
    解雨閣不能歇業服喪，商幾得去赴宴，虞吹月的歌得唱，焦絳紅的樂器得響，顏淨徵的字還得寫。但，現下裏最大的問題還是宮蕾身前在創作中的作品，顏淨徵得想辦法去補救。故而，她破天荒地換掉了自己一身的素雅裝扮，著了華麗的絲綢羅裙，梳了個繁複的桃安髻，著了紅妝，明豔照人。
    “姑娘，宮姑娘的房間已經收拾出來了。”染塵帶著枯榮前來回稟，“虞姑娘帶著我們把已完成、尚未完成、和尚未創作的畫幅都整理出來了。”
    顏淨徵微微點了點頭，吩咐道：“染塵，讓虞姑娘去送完成的畫作吧，你也別跟著我了，去把我寫好的東西送去裱糊吧。”
    “是。”染塵畢恭畢敬地領命退去。
    等染塵離開，顏淨徵這才轉向枯榮，輕聲喚道：“枯榮。”
    “在，姑娘。”枯榮施施然上前行了一禮，秉持著十二分的小心。之前顏淨徵故意歪曲閬清對自己得罪客人的態度，已經引起了枯榮的警惕。像顏淨徵這樣清冷的人，絕不會無的放矢，她是在試探自己？
    “你去取了半完成的畫幅，跟我走一趟吧。”顏淨徵懶懶地說。
    “是。”枯榮乖乖地稱是。
    卻說，虞吹月送畫的工作進展得很順利，大家聽聞了宮蕾的遭遇，皆感慨紅顏薄命。相互攀談慰藉了一番，就此道別。
    顏淨徵的工作就沒有那麼好做了，人家下了定金，千恩萬謝地求來了墨寶，誰料到會遇到這種事情。遇到通情達理的，還隻是抱怨幾句。遇到那種蠻橫無理的，非要索取賠償，害得顏淨徵處處碰壁。
    幸而顏淨徵早有準備，不單將作為遺稿的畫稿免費奉上，而且還答應以自己的作品以物易物，這才將這些個事情一一平息。
    天色已經不早，顏淨徵叩響了最後一個客人的家門。她沒有坐轎，而是為顯虔誠地徒步而來。抱著沉甸甸的銀兩，枯榮緊緊跟在顏淨徵身後。當看到牌匾上的“廣陵郡王府”五個燙金大字的時候，枯榮還是微微吃了一驚，不知道宮蕾的客人裏頭何時多了這個戍邊王爺。顏淨徵也稍稍有些吃驚，廣陵郡王常年戍邊，何時返了京？
    枯榮上前跟立在大門兩側的官爺打了聲招呼，報上名號。
    半晌，有同樣著軍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顏姑娘，王爺有請。”見枯榮要跟著進門，便伸手攔住道，“姑娘留步。”
    枯榮有些受挫地駐了足，顏淨徵眼觀鼻，鼻觀心，完全忽略了枯榮的感受：“姑娘，枯榮在門外等你。”
    “好吧。”顏淨徵毫不遲疑地抬足跨過高高的門檻，回首衝枯榮淡道，“把銀票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