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昀握著翠蜉蝣的手，冷眼俯視單膝跪在他們麵前的掌櫃。
    掌櫃低著頭，沉聲道：“樓主吩咐，一旦公子出穀，務必殺掉所有礙事之徒，為公子掃清前路障礙。小人職責所在，請公子切莫阻擋。”
    翠蜉蝣抿著嘴要笑不笑的，似乎是在考慮什麼。重昀一向不多話，隻是目光在掌櫃和翠蜉蝣之間緩慢遊移。倆人並肩站在房門前，正好堵住掌櫃的去路。
    “公……”
    “掌櫃。”
    掌櫃迅速低頭：“小人在。”
    翠蜉蝣眯眼笑：“你剛才說，你們樓主命你，殺掉所有阻我之路的礙事人？”
    掌櫃頷首：“是。”
    翠蜉蝣笑得更開：“那這店裏有誰擋著我的路了嗎？”
    “這……”
    掌櫃咽口唾沫，表麵上看起來還是那一副“屬下謹遵主上命令”的忠仆樣，實際心裏早就東風吹戰鼓擂，一片波濤洶湧兵荒馬亂。
    他該怎麼說？難不成就大咧咧告訴麵前的人“樓主的命令隻是暗中保護，但是敖先生暗地裏三令五申，就算是看到公子一根頭發也得拖出去斬了”這個無厘頭的事實？
    說實話，他沒這個膽量。
    倒不是他說出來會造成什麼轟動武林的影響，畢竟隻是保護個人罷了，棲鳳樓也不是第一次給人當保鏢。主要是掌櫃的直覺告訴他，如果把方才的事實告訴麵前之人，那他很有可能會被千機殿捉去剝皮拆骨……
    直覺大多帶有微妙的莫名感，八成九不可信。但要命的是，掌櫃覺得這直覺充滿了真實感。
    於是為保小命，可憐的小部下表現得異常堅持。
    “請公子切莫阻擋。”
    掌櫃壯著膽子又說了一遍，這次聲音有點顫。
    重昀挑眉。怎麼突然有種壯士斷腕的悲壯感？
    少頃，翠蜉蝣突然蹲下來，兩手搭在膝蓋上，靜靜地用他那壓根不存在的目光，淩遲……觀察掌櫃。
    被觀察者開始冒冷汗，小頻率地哆嗦。
    翠蜉蝣冷幽幽道：“掌櫃……”
    “在！”這次嚇得連聲都變了。
    翠蜉蝣語氣溫和，笑道：“你老實說，鳯十三給你的命令是什麼？敖千機私下裏又加了什麼條款？”
    “呃……”
    他居然猜出這裏頭的貓膩了？！而且還直呼兩個大人名諱……
    直覺再度告訴掌櫃，麵前這人比敖先生更不好惹。
    人在危難中的第一反應是保命，於是掌櫃第一時間就把敖千機給賣了。
    “回，回公子。”掌櫃哆嗦道，“樓主要我等在此處修建客棧，確保千蟲山莊周全。但是敖先生說，若有誰心懷不軌，甚至多看公子一眼，就，就……”
    “就把人殺了。”
    重昀替他把話說完。
    掌櫃低頭瑟縮著。
    重昀有些理解他，也很同情他，因為這種事情在影門經常發生。比如說，如果哪個師兄中意的師妹被別人搭訕、甚至多看兩眼，那位師兄便會要了那個好事者的命。雖然這倆表麵上還是有差別，但本質是差不多的。
    翠蜉蝣倒有些哭笑不得。
    他早該知道他那兩個師兄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翠蜉蝣站起來，背倚著重昀肩膀，揮揮手道：“你先下去，但不可傷及無辜，否則要麼你自行了斷，要麼我幫你了斷。”
    “這……”
    “嗯？”
    “是！”
    掌櫃頂著一背冷汗，匆匆出門下樓。
    掌櫃一走，翠蜉蝣直接倒在重昀肩上，腦袋埋在人肩窩裏，渾身上下直哆嗦。
    重昀拍拍他的背。
    “別笑了。”他冷靜道，雖然他也覺得翠蜉蝣師兄們的作為真的很好笑。
    “……你覺不覺得他們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翠蜉蝣站直了擦擦眼睛。
    重昀默然。
    敖千機他沒見過，鳯十三他倒是和人公事將近月餘。要評價的話，鳯十三其實並不是江湖上所說，工於心計城府極深，其實他就是個長得漂亮點、功夫好一點的蠢蛋哥哥。因為他們相處那段時間，提到別的鳯十三都是興致缺缺，唯獨提到翠蜉蝣，各種天花亂墜的誇讚炫耀，以及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有的，對翠蜉蝣生活狀況的詢問。
    那種喜愛和關切，估計親哥哥也就是那樣了。
    “你很命好，”重昀總結，“你的兄長們真的很疼你。”
    “其實我覺得，真正算得上兄長的隻有二師兄。”翠蜉蝣拉開椅子坐下，重昀給他倒了杯茶，他捧著茶杯笑道：“二師兄是神叨叨的哥哥，五師弟是沉悶悶的弟弟，師尊是看淡世事的爺爺。”
    “敖千機和鳯十三呢？”重昀有意問道，同時注意窗外那倆隨著他的問話而屏住的呼吸。
    翠蜉蝣彎彎眼睛，喝一口茶潤半天嗓子，悠悠道：“兩個蠢爹爹。”
    窗外傳來什麼東西被伴著的聲音。
    重昀衝翠蜉蝣豎大拇指，可惜後者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