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來，清蟲難得一覺睡到天亮。
    輕手輕腳拆開掛在自己身上的影蟲，小孩踮著腳下床，端起水盆準備出門打水。
    臥房木門拉開，清蟲便被門外一片銀白晃花了眼。
    來蟲穀三年多，蟲穀冬天向來幹冷，淨刮風，無雨無雪。小孩早就對這裏不抱希望，還以為，蟲穀不會下雪。
    顯然，現在門外那一片銀白顛覆了清蟲一直以來的錯誤思維。
    小孩跌跌撞撞衝回屋裏，搖醒了裹在被子裏睡得口水直流的弟弟。
    …………
    “冷……”翠蜉蝣縮在被子裏裝模作樣哆嗦。
    重昀不是沒見過他耍賴皮不起床的模樣，當下走到床邊，掀開被子一個角。
    翠蜉蝣一下子蹦起來，手忙腳亂把被子毯子往身上撈。
    “禽獸！”床上的那位脫口而出。
    重昀望天。
    才一天而已，叫他多少次禽獸了。
    重新裹好被子毯子，翠蜉蝣倒頭往床上一躺，一副打死都不起的沒出息模樣。
    重昀無奈。
    “蟲穀下雪了。”重昀推推他。
    翠蜉蝣抓住他的手：“雪？”
    “是啊，下了一晚上。”重昀抽出手又拍拍他，同時把衣物塞到他手裏，“起來吧，吾有話問你。”
    能有什麼可問的？
    翠蜉蝣心不甘情不願套好衣服披上大氅，重昀領著他，往大花園去。
    千蟲山莊早些年是千機殿的一個堂口，人員眾多，莊子自然建得大，裏頭什麼都有。後來轉贈翠蜉蝣，山莊一下隻剩莊主和一群孩子。莊中草木皆有翠蜉蝣親自調養照顧，經年下來，大花園中花繁葉茂，涼亭隱在樹影中，環境清幽，倒適合談天說地。
    兩人來到湖心亭，翠蜉蝣攏攏衣袖，仰臉麵對重昀：“你要問什麼？”
    後者捏捏他的臉，道：“你是不是月王的親弟弟。”
    翠蜉蝣微愣，恨恨道：“不是。”
    重昀歎息：“嗯。”
    翠蜉蝣略驚：“你信我？”
    重昀好笑地捏他臉：“不然吾信誰。”頓頓，重昀斂去笑意，“既然你與月族無瓜葛，為何還要去月笙？”
    “自然是為了報恩。”翠蜉蝣無奈搖頭。
    重昀默不作聲看他。
    這次輪到翠蜉蝣歎息，“沒事的，我會保護自己。”
    “關於這點，吾很難對你保持信任。”重昀涼絲絲道。顯然他是在指之前某些人幹過的蠢事。
    翠蜉蝣幹笑。
    重昀突然把他攬入懷中。
    “這不值得。”重昀磨蹭著翠蜉蝣的臉頰，“吾替你去，你待在蟲穀。”
    “哈，你怎麼這麼傻？”翠蜉蝣慢慢掙開，好笑地敲他腦門：“這種身份哪能假扮，別人去了隻能是個死。”
    重昀抱著他不說話，翠蜉蝣沒轍，隻能一遍又一遍給人順氣。
    “真的沒事，我不會在那裏待太久，我不喜歡那個地方。”
    翠蜉蝣一麵說，一麵拍重昀的背。
    重昀張口打算再說，卻聽花園另一頭傳來小孩咯咯笑聲。
    影蟲一麵用雪球砸他哥，一麵往涼亭這邊跑。翠蜉蝣聞聲掙了兩下，重昀隻能依依不舍把手鬆開。
    “阿叔！”小壞蛋一眼看見翠蜉蝣，幾個跨步撲倒人懷裏，“阿叔你好懶，現在才起床！”
    “阿叔也不想懶，可惜某些禽獸不讓阿叔起床來著。”翠蜉蝣笑眯眯把影蟲抱起來，某些禽獸幹咳兩聲別過臉。
    清蟲遠遠走來，聽見翠蜉蝣所說，立馬轉眼瞪重昀。後者轉頭看被冰封的湖麵，一臉心虛。
    翠蜉蝣權當沒感到這邊暗潮湧動，他一手捏捏影蟲的臉蛋，笑道：“小壞蛋，喜不喜歡雪啊？”
    “喜歡！”想想能用雪球把他哥砸得一身狼狽，影蟲笑得非常開心。
    翠蜉蝣又揉他另一邊臉頰：“那阿叔要搬去一年四季都有雪的地方，你去不去呀？”
    “去！”影蟲毫不猶豫。
    重昀皺眉，卻沒打斷翠蜉蝣。
    眼睛彎起來，翠蜉蝣繼續道：“可是那個地方很冷，每天都要穿厚厚的衣服，你還願不願意去了？”
    這次影蟲有些猶豫，不過他還是點頭：“阿叔讓去，我就去。”
    “真乖。”翠蜉蝣額頭蹭蹭影蟲的額頭。
    重昀突然感覺，也許這臭小子一點都不像他們看見的那樣，真正是孩子心性。
    這邊，幾乎沒費多大功夫就讓孩子聽話的翠蜉蝣彎著眼睛，一手抱著影蟲，一手按在清蟲的腦袋上。他轉頭麵對北方，道：“那就這樣吧，我們搬家，今夜便動身。”
    “……為何？”清蟲愕然，重昀眉頭皺更緊。
    翠蜉蝣笑：“躲債。”
    “…………”
    管著莊裏賬簿的清蟲心說，他從不知道原來千蟲山莊還欠著外債。
    重昀則是一臉複雜看翠蜉蝣，似乎有些明白這人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