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蜉蝣覺得今天子時和中秋一樣，純粹是爬著來的。
    待到更聲三響，他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衣物自然穿戴整齊，該帶的東西也都貼身帶好。他抱著胳膊在房中左右轉悠。
    少頃，前殿傳來侍衛行禮之聲。
    翠蜉蝣才剛把門打開，越烽火已然撞進來。
    “現在越君又很著急了？”翠蜉蝣彎著眼睛揶揄他。
    越烽火摸摸鼻子，上下看看翠蜉蝣，也不多說，拉著人往外走。
    因著已經三更，出王宮時費了一番周折。待兩人來到河畔，已經快到醜時。
    “夜間風大，霧不比白日濃。”越烽火一麵說，一麵掏出兩條味道奇怪的布巾塞到翠蜉蝣手裏，“圍著這個，就吸不到多少毒氣。河流最緩的地方，水下有石墩，我們從那裏過河，待會你要跟緊我。”
    翠蜉蝣把布巾綁在臉上，“有暗道的隔間在哪裏。”
    “你問這幹嘛？”越烽火一麵從馬兜裏掏東西，一麵頭也不回地問。
    翠蜉蝣聳肩：“萬一你我走散了，我也好在那等你。”
    越烽火沉吟半晌，拉過翠蜉蝣的手，在他掌心勾畫。
    “記住了？”他問。
    翠蜉蝣彎彎眼睛，手握成拳，“記住了。”
    越烽火點頭，返身還打算從馬兜裏掏東西，冷不防後頸一陣鈍痛，當下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
    翠蜉蝣聽見越烽火一聲悶哼，伸手把人攙住，沒讓他栽在地上。
    “甲一。”翠蜉蝣低喚。
    旁邊樹影閃動，隻是風拂落葉的聲響，轉眼間，照舊一身黑的甲一單膝跪在翠蜉蝣麵前，伸出手來接過被打暈的越烽火。
    翠蜉蝣轉身往河邊去。
    甲一突然起身：“公子！”
    翠蜉蝣沒回頭：“你抱著的，可是月笙一半江山。”
    甲一左右為難：“可公子你是另一半鳳欒！”
    翠蜉蝣腳步微頓。
    甲一上前幾步：“大司命說過，他的親人，便是鳳欒一半江山。”
    片刻靜默。翠蜉蝣依舊前行，沒回頭：“現在鳳欒的一半江山要你照顧好月笙王的君。我告訴你，越烽火少幾根毫毛，回頭我剝你幾層皮。”
    說罷一個起躍，人已不在視線範圍之內。
    “公子！公子！！哎……”甲一抱著被敲暈的越烽火，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兩廂無奈之間，卻聽頭頂鷹隼鳴叫。抬頭，隻見一黑一白兩隻大鳥略過夜幕，朝河對岸皇陵飛去。
    …………
    河水湍急。
    翠蜉蝣懶得找那“河水最緩”的地方，幾隻燕形鏢過去，落葉抄水橫渡江，轉眼他已站在河對岸。
    水霧迷蒙，擋住巍峨守門石獸；兩岸雜草叢生，卻不近石頭建築三步之遙；河對岸聞起來虛無縹緲的香料味，在此顯得無比濃烈；原本就詭異的樹葉摩擦聲，此時顯得越發陰森。
    皇陵入口就在翠蜉蝣麵前。
    可惜他看不見。
    隔著布巾，翠蜉蝣深吸一口氣。
    香料味就像一層密不透風的蠶絲布，將許多氣味裹在一起。有些明明是無害香氣，湊到一起便是毒氣了；有些分明純淨無味，攪和著就變得臭氣熏天。
    嗅覺在這裏幾乎沒用。
    翠蜉蝣皺眉，渾身放鬆，側耳去聽。
    有風吹過，帶起樹葉沙沙聲；水浪在不遠處翻滾咆哮；風撞在巨大的石頭上，順著往天上走；快速流動的空氣擦過岩石的孔洞，發出嗚嗚聲。
    翠蜉蝣慢慢勾起嘴角。
    他筆直超前走上二十步，而後停下。他伸出右手，指尖碰到一塊冰冷巨石。
    翠蜉蝣慢慢移動手掌，指尖劃過大石，他感覺到鳥類和長條四足蛇的紋理，感覺像龍鳳。手掌下移，他摸到一些邊緣平緩圓潤的卷曲團塊圖案，應當是雲一類的。再往右，便是一些花草異獸。
    他慢條斯理在大門上摸索，直到無名指觸到右下方石壁上有個小凹陷。
    翠蜉蝣毫不猶豫一指按下去。
    門裏傳來機關轉動的轟隆聲，灰塵從上方掉落，撒在翠蜉蝣身上。翠蜉蝣後退一小步。同一時分，巨大石門中間裂開一條縫，石門緩緩向兩邊移動。
    直到機關聲音停下，皇陵大門已然洞開。
    黑乎乎的門裏似乎有股吸力，門外飛沙小石慢慢滾入門中。
    翠蜉蝣深吸一口氣，空氣裏的香味淡去，好像有什麼吹走了那層蠶絲布，也吹走了布裏的東西。
    留下屍骸的味道，腐朽的味道。
    一股死亡的味道。
    薛依虹，這下你欠我的可就多了。
    翠蜉蝣挑起嘴角，舉步跨進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