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朝篇  第二十五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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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將至,北匈奴的和親隊伍已去兩月有餘。蓮妃身體不適,由妝妃暫代其輔佐許皇後管理後宮事務。
    濟安王與都虞候馬何俱已返京。
    大理寺卿張行之奉命調查永安流寇劫皇銀案初顯眉頭,發現流寇餘黨下落,並查到其背後勢力雖來自地方,卻與二皇子任璧的侍讀李胥家有一絲半縷的聯係。對於此事二皇子稱自己並不知曉,隻承認私下裏確實曾與濟安王推薦過李常的得意門生孫孽海作為此行賑災的人選,堅持自己舉賢不避親,並無任何不妥之處。
    很快,張行之在李胥家中臥房下發現暗格,內藏一冊,以暗語書之。張行之著人仔細研究數日,一無所獲。請示過順德帝後,領口諭以嚴刑逼供李胥。李胥死不鬆口,咬舌自盡。張行之如實上奏。
    順德帝在看過奏折後咳血不止,疑心重重,乃至連夜召左右相、太傅、張行之等人入宮議事。
    是夜。
    環雅風與馬何、孫孽海跪在大殿外,等待傳召。
    寒風徹骨,雅風忍不住掩口,抑不住陣陣咳嗽。
    九龍宮在夜晚從未像這日這般昏暗。燭火不停搖曳,隻照得一處陰森可怖。眾人跪在一側,大氣都不敢出。
    啪!
    任璧將將站定,順德帝便將折子摔在他腳邊。
    任璧連忙跪下叩首。
    順德帝來回踱步半晌,忽然一抬下巴:“你給朕解釋解釋這個。”
    任璧依稀聞得空中淡淡藥味,不敢抬頭,隻向前跪行幾步,撿起奏折,才看了寥寥數行,就覺得眼前星光亂冒,字跡都有些恍惚。
    “內藏一冊,以暗語書之……”
    他反複默念這一行字,念著念著,竟真念出了聲,遂又被自己的聲音嚇到,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
    順德帝目光深不可測,舉著一本冊子道:“這天下竟也有朕看不懂的東西,竟也有朕的臣子看不懂的東西了,老二,你素來主意多,你替朕看看,這到底寫了些什麼玩意兒。”
    任璧拿起冊子,翻了幾頁,上麵的字小而密,連他自己都覺得與自己筆跡十分相像。
    若不是性命攸關,恍惚間真會以為是自己哪次酒醉胡亂寫下的也未知。
    任璧麵如死灰,哀聲道:“這字不成文,似是暗語,兒臣不知。”
    “你不知?”順德帝怒極反笑,摩挲手上板戒,“好,很好。如今李胥已死,你也不知,此案便成無頭案不了了之了,遂皆大歡喜,也遂了你們的願,是吧?“
    任璧身子一顫:“父皇,兒臣並無此心,這冊子也並非出自兒臣之手,兒臣確實看不懂其中門道,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栽贓陷害?”順德帝看著任璧,神色複雜,他揉著自己眉心道,“你倒是給朕說說是誰栽贓陷害你?你若是說出來,有理有據,朕便不再追究你,但,”
    順德帝眼鋒忽然一轉,淩厲無比:“但你若欲加之罪反誣他人,讓朕查出,就莫怪朕了。”
    “父皇,父皇,”任璧咬牙,眼睛隨處亂看,如同抓救命稻草一般轉過朝堂上的每個人。然而沒有人響應他求救的眼神,大納言李常在幾位顧命大臣間站的筆直,眼觀鼻鼻觀口。眾人心裏清楚,此次非同以往,行刺朝廷命官,劫皇銀,欺君之罪,沒人願意與之有任何瓜葛。
    任璧渾身發冷,腦中一時間心中飛快掠過數個名字,絕望之中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雅風!是了,環雅風!”
    他像找到了確鑿證據一般忽而狂喜忽而害怕地大聲道:“父皇,環雅風他唆使我這麼幹的,因為兒臣曾經在言語上與他有些嫌隙,打傷了他的侍從,誤傷了他,他懷恨在心。定是這樣!”
    他哈哈大笑起來,似是癲狂,跪在地上還不忘扭頭朝門外喊:“環雅風,你好歹毒的心機,不過一言不合,你竟如此嫁禍於我!你這賊子!”
    九龍宮裏的眾人看著眼前神色瘋狂的任璧,或是冷漠,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卻沒有一個人信那在他看來有理有據,聽上去卻如此可笑如同小兒鬥毆的說法。
    順德帝眼中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失望和頹然。那種表情在他批準北匈奴的和親折子時曾經出現過。他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跌坐到龍椅上,胸口氣血翻騰,似乎下一瞬就要喘不過氣來。
    於是隨手抓起茶盞,胡亂喝了一口。
    “混賬東西!”他低聲說完,忽然劇烈咳嗽不止,將茶水灑了一地。血水將他龍袍前襟處染成紮眼的紅色。
    “聖上注意龍體!”眾人齊聲道。
    “兒臣句句屬實,父皇,救我!救我!”任璧再也顧不得任何,叩頭不止。
    順德帝眉頭深皺,半晌,擺擺手,虛弱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既還未查清,那便查到清楚為止。張行之,傳朕令,二皇子任璧涉案,證據已確鑿,暫行關入大理寺監押,交由你審問。此案查不出結果,朕惟你是問。”
    “父皇!父皇!父皇饒命!求父皇饒命!”任璧字字泣血,聲音響徹大殿,旋即消失。
    ***
    扶蘇蹲坐在窗前,呆呆望著外麵的月亮,拿竹扡隨手撥弄著炭火。銀炭燒的正旺,他蜷縮著清瘦的脊背,長發披肩,仍是一個少年的輪廓。
    桌邊撂著一本書,是鬼穀子的兵法。這陣子他睡不太好覺,總被魘著。看著兵書,他莫名覺得安穩些。男兒大丈夫,戰死沙場是最光明磊落的死法,為此他深信不疑。
    朝陽宮內最近人心惶惶。因為一向人美心慈的蓮妃娘娘病了。她病得厲害,額間紮著一尺白綾,散發不束,抱著盆枯萎的君子蘭光腳在大殿裏亂跑。嘴裏癡癡得不知在絮叨些什麼,誰也聽不清楚。
    前幾日扶蘇去了趟相爺府,見了左相周湯。左相頭發花白了不少,藹聲問了扶蘇蓮妃近況,末了隻拉著扶蘇的手低聲道:“扶蘇,你也不小了,你母妃遭此一劫,你得幫襯著咱們周家,別讓她在那裏倒下啊。”
    扶蘇什麼也沒說。望著周相,想說些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在想什麼?”識音的臉突然出現在窗前。
    “沒事。”
    他輕輕一笑,翻身進來:“他又嘔血了呢,要不要去看看他?”
    扶蘇麵色淡淡:“發生什麼事了?”
    識音好整以暇地理理額發:“你二哥栽了,把他氣得唄,不過,我倒真是佩服下這套的人,把他這個人看得真是透透的,知道他多疑,猜忌,虛虛實實,似真似假,徹底把你二哥玩完了。”
    扶蘇沉思片刻,卻沒有任自己沉浸在回憶中,很快回神,無動於衷道:“你又開心了。”
    “是啊,鷸蚌相爭,我這個漁翁得利,我當然開心了。”識音伸個懶腰,催促道,“你快去看他吧,我困了,你這裏甚是暖和,今晚歸我了。”
    扶蘇起身,沒有驚動外間正在打呼嚕的小強子,輕輕一躍消失在窗簷外。
    夜色很深很濃稠。
    扶蘇的輕功比幾個月前已精進不少,他一襲黑衣行如鬼魅,小心落在梨花枝上,待禦前侍衛換崗的間隙竄入九龍宮後殿。這些時日順德帝龍體欠安已是眾人皆知之事,因而已有些時日未去後宮就寢。間或許皇後來陪夜幾次,但知順德帝素來喜靜,便也不多打擾。
    燕喜堂還亮著燈,門虛掩著,扶蘇輕叩幾下。
    屋內傳來順德帝疲憊的聲音:“誰?”
    “兒臣扶蘇。”
    “嗯。”
    聽到這聲回應,扶蘇連忙起身,飛快進門。
    烏紅色的雕花大門嚴絲合縫地自內合上。
    順德帝側臥在床,腿上披著件薄毯,正在閉目養神。扶蘇慢吞吞地踱步進來,竟一屁股坐在順德帝榻邊。
    順德帝也不看他,隻道:“元施方才給朕溫了藥酒,在隔壁,替朕取來。”
    扶蘇幹脆將整壺藥酒都端了來,順德帝喝一碗他便倒一碗,順德帝心情不鬱,也來者不拒。一盞茶的功夫,竟將整壺藥酒喝了個一幹二淨。
    “酒呢?再倒!”
    “沒有了。”
    “沒有了?那就再去取!”
    “取不了了。”扶蘇答。
    “怎麼會?朕是皇帝,你怎麼敢這麼跟朕說話,豈有此理,快去取……”順德帝昏昏沉沉,揉著自己總是皺著的眉心,想看清楚來人,“你是……”他有些醉意了,他忘了方才扶蘇剛報過名字。
    “你醉了。”扶蘇看著眼前充滿酒氣的順德帝,木然說。
    順德帝眯了眯眼,怔忪一瞬,忽然笑了,他緩緩撈了幾下,才抓住扶蘇的手:“梨春,你又來看我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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