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朝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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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這一覺睡得著實充足,日上三竿才不情不願地醒轉。一坐起身便嗷嗷慘叫,把守在外麵的小強子驚得差點跌倒。
“死小強子,還不快點過來,爺的脖子歪了!痛得要死!”
“殿下,那是落枕!”小強子忙不迭跑過來,拿著塊熱氣騰騰的白巾就往扶蘇脖頸上貼。
扶蘇連忙躲閃,大叫道:“臭小強子你做什麼?快放下!想讓爺再當一回水煮肉片麼!”
小強子立即瞪圓了眼睛:“殿下怎麼能這樣冤枉小的,小的原先聽娘講過,落枕用熱敷最管用的。”
“放屁!你這明明是公報私仇!”扶蘇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忍痛跳起來就往外衝,還未衝到門口,卻一腦袋撞到個什麼物件上,身子不由自主朝後摔。那物件卻忽然一伸長臂攬住他後腰,將他穩穩抱住,還十分細心地避開了肩頭的傷口。
扶蘇還道那人是誰,身後已然傳來小強子戰戰兢兢的聲音:“陛下萬福金安。”
“起來吧。”
順德帝冷哼一聲,微一彎腰,將扶蘇結結實實抱入懷中,略略掂了一掂,蹙眉道:“又瘦了。”
“男子漢大丈夫,要那麼蠢胖做什麼?”扶蘇大大咧咧伸出左臂摟住順德帝脖頸,“要是我們兄弟幾個全胖得跟五弟似的,父皇豈不是要氣暈過去?”
順德帝又氣又樂:“胡說八道!全天下敢當著朕的麵咒朕暈過去,恐怕也隻你這小混蛋一人了。”
扶蘇卻癟癟嘴:“若每說一句話前都先在肚皮裏滾上一滾,滾來滾去,到頭來哪還有句真心話?那些話兒臣卻不稀罕。”
順德帝一怔,緩緩低頭看了扶蘇一眼。懷中少年披著如墨的長發,一雙透亮清澈的眼眸望向自己,不由心中一動,低笑道:“朕的扶蘇看似傻,心思倒是最通透。”
頓了頓,又道:“小霸王一人在屋裏待著也無趣,朕抱你去外麵走走,可好?”
元施連忙道:“陛下,您昨日批改奏折已晚,今日早朝又諸多勞累,不如喚人來將四殿下……”
“朕又不是七老八十,連自己的兒子都抱不動麼?”順德帝言罷,已然抱著扶蘇走向長庭。
活潑潑地的幽潭裏,偶爾幾尾金紅鯉魚聚在荷葉下吐氣,走過回廊,幾隻渾然天成的頑石堆在一角,石麵光滑圓潤,一看便是被人當圓凳坐過很多回。順德帝原本要抱扶蘇坐在池邊圓亭裏,卻見扶蘇狡黠的圓眸時不時朝那角望去,便微微一笑,抱著他又朝那處走過去。
扶蘇大喜,按著自己脖子東張西望道:“父皇,兒臣前些時候在池子裏捉了隻草龜,讓下人拴在這裏,那小烏龜殼油亮亮綠生生的,甚是好看,兒臣得叫人尋出來給您瞧瞧。”
順德帝拉下臉來,正要斥他,忽然一傳話太監跑進來,低聲湊到順德帝身邊說了句話。隻見順德帝稍作沉吟,拍了拍扶蘇腦袋:“朕剛接到個折子,是你一個兄長遞上來的,事關重大,恐怕得回去看看。”
扶蘇也不生氣,笑著應了,任由順德帝將自己遞到一名禦前侍衛懷中,看他帶著其餘侍衛和太監快步走遠。直至人影消失,臉上的笑意才褪去,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慢聲喚道:“李青。”
那名叫李青的禦前侍衛飛快道:“四殿下有何吩咐?”
“送我回房,你便回父皇那領命罷。”
李青一時對四皇子這般與平日不同的口吻不太適應,愣了愣才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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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筋動骨一百天,一連幾日都這般懶散,扶蘇精神不足,成日一副懨懨的模樣,脾氣也越來越大。偶爾幾日陪清禾玩耍,卻因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來鬧去,最後皆以清禾哭著鼻子跑去找蓮妃告終。
又一日夜,扶蘇前日白日夢做多了些,輾轉難眠,便把小強子拖進來說話。
可說來說去,橫豎都是雞飛狗跳一堆瑣事,小強子也不是不知,加之小強子白天做了不少灑掃之事,不一陣便乏得要死。就在他將睡未睡之際,卻聽扶蘇躺在被窩裏道:“小強子,那日是你第一次出宮吧,宮外是甚麼樣的?”
小強子想了許久,才想明白他家殿下問的那日是哪一日:“回殿下,熱鬧得很,胸口碎大石的,賣陽春麵的,磨刀的,哦,還有紮小糖人的……”
“小唐人?什麼叫小唐人?是出喪的紙人嗎?為何叫小唐人?”
“呸呸呸,殿下說話太晦氣了!你才紮小紙人呢!那是糖做的小人,還是彩色的,陽光下一照,亮晶晶的,可好看了!”
“哦,那我大哥模樣變了沒有?”
小強子暈乎乎打個哈欠:“沒看到。”
“沒看到?”
“還不是殿下說要秘密行事的!小的原本打算進去親自稟明大殿下的,但聽見房裏有客,隻好讓貴生轉告了。”
扶蘇望著黑漆漆的床頂不說話了。
“殿下,可是想大殿下了?”
扶蘇輕輕撫過肩頭剛剛結好的痂,靜靜沉思。
時光流轉,似乎回到了一年前。
那一日長春宮傳來環麗人死訊時,扶蘇已冷落雅風許久,隻這一次聽聞他娘親暴斃,千忍萬忍,卻還是忍不住想去看看雅風。
他一向知道雅風是兄弟七人中最重情的,可那日躲在回廊一邊的他偷偷看到的,卻是一張無喜無悲的麵容。他看著雅風聽旨後,緩緩磕頭謝恩,平靜地起身接旨,轉身走開。他的步履很平穩,一步一步的,就好像這條回廊若沒有個頭,他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
雅風平日裏溫潤如水,有時卻固執得可怕。可那段日子,他甚至連一滴眼淚都不肯流。
人說曲到無聲處,方可見幽然太古心。如今想來,雅風一副柔軟心腸,小時見到自己跌破膝蓋都會掉眼淚,那時反而沉默,想必早已痛極。
“沒有,”扶蘇翻個身道,“隻是奇怪這幾日怎麼忽然沒了他的消息。”
扶蘇沒料到自己一語成讖,說完這話的第二日,朝霞殿便來了位不速之客。
黃昏時分扶蘇正在長庭發呆,便見二皇子任璧大老遠朝自己一擺手,也不等走近,便嚷道:“聽說了沒,今日早朝上父皇批了大哥的折子,大哥這兩日便要去永安賑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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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於相府喝茶的洺啟手亦是一抖,將茶放回桌上,對右相許揚道:“此話當真?”
許相麵容嚴峻,一捋胡須,緩緩道:“說起來也不知那小廝是如何發了失心瘋,竟讓二皇子當了真,非要濟安親王交出人來,否則便要狀告到審刑院去。”
坐在另一側的白麵書生攤開扇麵搖了搖:“此事鬧得滿城風雨,濟安親王不肯交人,又舉步維艱,隻得聽令於他嘍。”
“二皇子這局棋下的不漂亮。”許相搖頭。
白麵書生打趣道:“我看那濟安親王實在可憐,哎,洺啟,你倒不如雪中送炭,趁此時將他收了罷。”
許相也不理會那白麵書生,轉頭問洺啟:“你母親是如何說的?”
“靜觀其變。”洺啟眼眸幽黑,輕輕合上茶杯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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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風走的那天不聲不響,隻回頭看了一眼汴京皇城便帶著隊伍縱馬而去。當晚貴生依言,托友進宮給扶蘇送了封信。
扶蘇一打開信,就樂得捶桌。原來那信上以濃墨畫了隻神氣活現的大公雞,兀自站在棵鬱鬱蔥蔥的小樹苗上,旁邊配著兩行工整大氣的行楷: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山有喬鬆,隰有遊龍。
扶蘇瞪著眼看了半天,最後指著第五個字問小強子什麼意思。小強子表示不知道,又被扶蘇胖揍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