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跟大種說：我要去做業務員。
    大種問道：什麼類型的業務？
    我說：啤酒業務員。
    大種表示擔憂：靠不靠譜的？
    我馬上教育大種說：一個想成功的人就應該相信一個行業存在的價值性。
    大種說：我覺得挺懸的，你說你一男的一晚能賣多少啤酒？
    我聽得一頭霧水，問道：什麼一晚賣多少啤酒？
    大種答道：就是我們以前在外邊喝啤酒的時候，經常有個女的拿著個牌子上來問我們喝什麼啤酒那種啊。
    我連忙解釋道：我們是銷售員，那些是推銷員。
    大種問道：有什麼不一樣嗎？不都是賣啤酒的？
    我繼續解釋：當然不一樣，我們是靠腦吃飯的，經常接觸一些老板，整天都在談生意。
    大種納悶地問道：她們也叫咱老板啊，也是過來吹噓幾句就能做成一筆生意啊。
    由於我資曆尚淺，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解釋銷售員和推銷員的區別，隻能對大種說：銷售員是老板的胚胎，推銷員是老板的備胎。
    第一天麵試的時候老板跟我說，這是一份非常具有挑戰性，非常考驗耐性的工作，如果你堅持得下去，包補的前途無憂。
    正處於甜蜜期並且充滿鬥誌的我對任何有關於前途有關於挑戰性的東西都會產生濃厚的興趣。當然，為主是我隻記得“前途無憂”四個字。不可否認，戀愛中的人是最衝動的，特別是熱戀期的時候。完全一副鬼上身的摸樣，搖身一變立馬成為騎士，他們真的是做到不怕苦不怕累的，覺得自己真的能駕馭任何事，你根本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精力，不熟悉的人，估計都以為他們吃了興奮劑。通常這類人是最可怕的，他們有一個禁區，就是千萬不要涉及任何有關於他們的感情或者是伴侶的負麵話題，一旦你僭越這個禁區，保證他會讓你成為故人。我記得當時大種隔壁宿舍有一個家夥在說完“琳琳的屁股太大了”之後立馬掉了兩個門牙。
    當晚回去的時候我信心滿滿，拍著胸脯，邊咳嗽邊跟小櫻說，我們的日子就快要好起來了。當時小櫻正在洗碗，一聽我說這話，立馬滿懷關切地問道：政府有補助了？
    當上啤酒銷售員以後，大種從我身上找到了優越性，覺得自己有個朋友在啤酒屆混，以後喝啤酒都不用錢了。果真，在我麵試過關之後，大種喝啤酒從來沒給過錢，而且還送了我個外號——“啤酒弟”（跟啤酒妹同個意思）。可問題是，有“啤酒弟”常掏錢請人喝酒嗎？
    第二天上班開會後，老板讓一個老業務員帶我出去實習一下，順便了解一下工作的流程。我很誠懇地叫了老業務一聲“師傅”，然後屁顛屁顛地跟著他出去跑業務，結果他在一天內讓我對台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第三天我便自個抱著一疊啤酒的廣告海報滿大街去尋找客戶，什麼超市大排檔小士多都是我的目標。對於一個完全無業務經驗的人想要獲得經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挨罵。
    當時我走進一家士多店，攤開海報對老板說：老板，來點啤酒。
    老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海報，然後說：我買還是你買啊。
    我說，當然是你買。
    老板嗤了一聲問：你新來的？
    我說：第一天上班。
    老板冷笑著說：就你這點水平就想出來跑業務？回去問你老板業務是怎麼跑的再出來吧。
    聽到這話我很生氣，心想：他媽的不就幾箱啤酒嘛，不買拉倒，還裝什麼逼來教訓老子啊。更讓我生氣的是，這孫子也是潮州人。
    我笑了笑說：幾箱啤機你都不敢進，憑什麼教我跑業務？然後收起海報轉身離開。
    後來有一次，我終於有幸見到老板親自出手教大家怎麼跑業務，我就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後麵走進一間大排檔，當時大排檔裏沒什麼生意，老板一進去就坐在最裏麵一張空桌上，大排檔的老板娘走過來招呼說：老板，吃什麼啊？
    老板臉上掛滿微笑，客客氣氣地對大排檔老板娘說：老板娘，我是賣啤酒的，你叫我小吳就行。然後就遞給大排檔老板娘一張名片。
    大排檔老板娘接過名片後，一見原來不是來吃東西的，臉上有些不耐煩，冷冷地說：我們這邊不需要。
    老板站起來，唯唯諾諾地說：那沒關係，以後有機會呀。
    大排檔老板娘板著臉說：你走吧，我現在有事要忙，有需要會給你打電話的。
    老板嬉皮銷臉地走上前去，說：沒關係嘛，您忙您的，我隨便看看。然後自來熟地走到大排檔擺放啤酒的角落看看究竟賣什麼啤酒。
    大排檔老板娘一見這人死皮賴臉地耗著不走，沒辦法，隻能把喊了一聲：小吳，過來談談。
    老板一聽，有戲了，便轉身走到大排檔老板娘身邊。
    大排檔老板娘拾掇起海報邊看邊問道：你們這啤酒有什麼賣頭啊？
    老板答道：主要就是利潤高。
    大排檔老板娘繼續問道：有沒有什麼優惠啊？
    老板笑笑反問道：您想要什麼優惠啊？
    大排檔老板娘說：比如說三送一之類的。
    老板裝得一副小人為難的樣子，歎了一口氣說：既然咱是第一次合作，行，就給您個三送一的優惠。
    大排檔老板娘說：行，明天送過來。
    這樁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當時我坐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簡直不敢相信一個自稱一年能賺一百幾十萬的大老板對著一個排擋老板娘這麼恭恭維維，僅僅隻是為了幾箱啤酒。
    對於這一套我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我覺得我不能夠為了幾箱啤酒放棄我的自尊，我不能夠為了一份工作成天到處裝孫子。就在我正考慮是不是應該放棄這份工作的時候，一個超市老板的一句話讓我完全釋懷了。他也是潮州人，當時我正在他店裏推銷啤酒，由於大家是老鄉，覺得有親切感，我不由得嘮叨了幾句：唉，現在做生意難啊，成天都得受冤枉氣。他笑笑對我說：你不能這麼想，生意場上沒分貴賤，就看誰裝得像。
    於是我開始了一天長達幾十公裏的步行奔波，那時我覺得，這段時間可能是我這輩子用腳走過最長距離的路。幾天下來，我的腳基本上已經失去知覺了。
    一天的工作當中，最累的莫過於開會，有必要說一下的是，這個老板特別愛開會。但問題是，每次開會的內容幾乎都一樣，以至於弄得我們個個神經失調，喪失了時間觀念。由於內容一樣，每天見到老板一張口，我們都有一種穿越回過去的感覺，經常在星期六的時候誤以為才星期二。我終於想明白了洗腦的要訣原來就是不斷重複過去。我很想知道，老板這樣每天的重複過去，會不會在給我們洗腦的過程中把自己的腦也給洗了？
    半個月下來，我練就了不用任何物體支撐就能睡覺的高超技能。
    說回開會，流程基本上是這樣的：每天早上9點鍾準時報到，然後就開始開會，一直到11點才散會。整個會議過程就講三件事，第一，彙報昨天的業績；第二，吹噓自己以前的成功史；第三，給大家洗腦。而且隻能老板說，我們沒得講。
    一般來說第一件事在十分鍾內就搞定了，吹噓自己的成功史也隻用了差不多半個鍾，而剩下的時間全都給大夥洗腦。幾天下來還頗具成效，基本上個個都真的將自己當成未來的成功人士，經常能在散會後聽到一些同事在討論行內一些非常具有專業性的話題，比如說，B問A：你覺得在廣州哪個地方適合開檔口？A說：越秀區不錯啊。B說：越秀區經濟水平不行，一年做不來一百幾十萬根本沒意思。A說：天河也不錯啊。B說：天河一般般啦，就算做起來了，估計也就是開豐田的命。A點點說：老B，你真有見識。而我是這一撥被洗腦的人員當中唯一一個被洗了但沒洗幹淨的人，因為我的要求還沒有高到一年賺一百幾十萬的水平。所以，每當他們在討論的時候我已經在拜訪客戶了。
    估計是大家的野心驚動了老板，老板急急忙忙地將大家召集起來教訓了一頓，但大家無動於衷，最後老板說：你們知道老子熬了多少年才坐到今天這個位置的嗎？
    被老板教訓後，很多同事表示不滿，覺得這是阻礙他們發展，扼殺他們的理想，於是紛紛辭職走人。老板對此不以為然，說：員工嘛，找就有。後來還專程找我談話，估計是覺得我是唯一幸存下來的三個人中最值得培養的一個，他說：丘啊，我看得出你是個有理想的年輕人，好好做，我不會虧待你的。
    為此我差點感動得撲上前抱住老板，以表達我內心對他看得起我的感謝之情，當然，由於倫理的限製，我沒做出讓老板也感動的事情，但還是很誠懇的說：老板放心，鞍前馬後，在所不惜。
    剛開始的時候，工作時間是朝九晚九，過了半個月之後就變成朝九晚十二，可是工資卻一直沒有變過。一段時間後，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便開始懷疑：我到底是在追理想還是在玩命？我記得我沒跟老板說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類的話啊。
    做之前那份工作的時候，過慣了5天8小時的工作旅程，經常擔憂著假若日後換成6天9小時的工作我是否能適應得過來？但沒想到，一離開立刻碰上了7天15個小時的工作。當然，這證明我之前的顧慮是對，就好比少女初來月事之前總是擔憂痛楚的力度，當它真的到來了，發現確實跟自己顧慮的一樣，真的很痛。
    每天淩晨12點的時候，看著蒼茫的夜色，擁擠的公交車，陰暗的都市，心裏甚是矛盾。或許我就是唯一一個生活在囂橫的夜市裏卻不囂橫的夜市人。當我看著隨著夜色的深入而慢慢暗淡下來的繁華都市的時候我會覺得，這個世界虛幻得不帶一點藝術性。有時候甚至覺得，當我沉默了，這個世界便會安靜下來。但是，當我真的沉默了的時候卻發現，這種安靜裏麵充滿枯燥。我問自己，到底要不要撐下去？
    我想我能堅持這麼久，完全是靠小櫻給我的信心。每當我備受壓力，睡眠不足，脾氣暴躁，垂頭喪氣的時候，小櫻總會讓我靠在她的大腿上，然後給我的頭按按摩，輕聲地說：我相信你能行的。
    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愛情真的是會讓人盲目到找不到北的。
    跑了一個月的業務，我發現，在整個業務行業中，我算是唯一一個比較灑脫但不具備職業精神卻能混得下去的業務員。憑借著一條短褲一雙拖鞋，成天遊走於街市間，到處散布啤酒，忽悠老板，兩麵做人，爭取業績。當然，有時候壓力會大得讓我發慌，長時間的工作會讓我疲憊不堪。我心裏放棄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強烈了，最後，在我業績最輝煌，經常三天兩頭受老板表揚被同事羨慕的時候毅然辭了職。我對自己說，這樣做是對小櫻負責。我不想為了工作而沒時間跟她做正經事。
    於是，我又失業了。
    在我辭職的前一天，小櫻有事回了潮州。為了不想成天麵對空空的牆壁，以免刺激我再次失業的失落心情，於是以大種因為失戀需要人陪伴為由，搬到了大種的學校住。雖然沒能夜夜笙歌，但基本上天天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