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此時我不禁聯想起橋本龍一的那些話來，他說張倫凱提出的一項難以被大眾所認可的極端觀點，想必就是克林格所創建的換腦理念了，這的確是一個匪夷所思甚至令人膽顫的概念，無怪乎橋本會不顧多年友情，也要駁斥張倫凱了。
    “我不明白，老師為何會接受那樣的觀點？我一直以為他是主流派。”良久未曾開口的肖本奇這時也忍不住發問起來，顯然他也對張倫凱的行事頗為費解。
    “這個我也解釋不了，或許隻能猜測，老師並非表麵看上去那樣的溫和保守，話句話說，他不是一個因循守舊的人，在他內心裏，說不定充滿著對冒險和探索的渴求和向往。”黃佳攤了攤手，然後道：“不過更有可能的原因還是他與克林格的關係吧，別忘了，老師曾在某大國待過，或多或少是認識克林格父子的。雖然並不確定他在當時是否知道他們的研究課題，但從兩人對話中足以判斷，老師對克林格父子，特別是老克林格，十分崇拜。”
    “當然，他沒有料到後來發生的一係列變故，若不是這次克林格找到他，他也許會一直以為，克林格父子仍在某大國，衣食無憂地安享晚年。”黃佳繼續補充了一句。
    “如此看來，專業水平造詣深厚，且又熟絡的張倫凱，無疑是克林格心目中，搭檔的理想人選了。”我這時不禁分析道。
    “你說的沒錯，這的確是件兩廂情願的事，而且老師對於克林格的邀約，明顯顯出有些受寵若驚，這恐怕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際遇吧。不過，”黃佳突然一頓，看了我一眼，才道：“這裏麵還有一個隱情，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克林格看中老師的最終目的，其實是想為自己換腦。”
    什麼？我無法不為之一震，有些目瞪口呆，不過黃佳擺了擺手，很快解釋了原因：“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克林格年歲已大，更何況多年的艱苦歲月讓他疾病不斷，身體狀況可謂嚴重下降，已難以達到健康充沛的標準，因此是到換腦的時候了。”
    “等等，等等，我似乎沒有完全明白你所說的概念，換腦術和身體狀況，這兩者間有何關聯？”我不等黃佳繼續說下去，急忙問道。
    黃佳朝肖本奇瞥了一眼，那神情像是在對我這個外行所提出的問題感到難以應答，不過他沉吟了一下，還是道：“這麼講吧，人類的大腦就好比一具精密的儀器，但遺憾的是，這儀器的存活時間必須聽命於它的載體，也就是人的身體，一旦身體機能有恙或是衰退至死亡的話，那麼大腦自然也就跟著浪費掉了。”
    “浪費？”對於黃佳的用詞，我頗為不解：“你的意思是說，單就比較而言，大腦的壽命要比人類身體的壽命長得多？”
    “哈哈……”黃佳咧開嘴一陣大笑，然後道：“你理解得不錯，正是這個意思，不過尚且沒有誰研究過單一大腦能夠存活的時間，畢竟人類早已習慣將大腦和人體視為一個整體，以為大腦的壽命就是身體的壽命，但這點恰恰是個誤區。”
    “既然如此，那麼人在年老後所通常出現的精神疾病，諸如記憶力衰退，思維遲鈍，甚至癡呆，這些種種表現又該如何解釋呢？難道不正是大腦壽命行將終結的特征和標誌麼？”肖本奇顯然也有自己的不解，是以他從專業角度提出質疑來。
    黃佳這時會心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這樣的困惑，要知道，這點也是老師曾向克林格拋出的疑問。但是依克林格的說法，人類在衰老時所表現出的精神方麵病症，其根本，絕非大腦的過錯，罪魁禍首，依舊得歸結於身體機能的退化，進而導致血液循環的減緩，血液凝固，血管阻塞及硬化，這些問題的直接後果，便是對大腦供血的嚴重不足，從而才會產生你所說的那些精神類疾病了。”
    以我的身份，根本無法簡單地去判斷這種觀點的對與錯，我隻是感到有些難以置信和接受：“那麼這樣解釋你剛才說的話，便是克林格準備將自己的大腦，移植到一個健康年輕的身體上，就宛如，重新獲得了一次生命？”
    “如果真能夠這麼做的話，倒十分類似於中國古代一句十分常用的詞。”肖本奇這時看了看我，而我也瞬間意會過來：“長生不老。”
    這實在是大大有違人類最基本的道德觀，無論是東方古老社會的傳統思想，還是西方文明世界的現代理念，都沒有賦予哪個人有不死的權利。生老病死，一直被看作是人類生命循環的一個標誌，不可能抗拒的自然力量，無法憑借外力來改變它。多少帝王君主，為了自己權力的延續，夢寐以求，卻證明永遠隻是個笑話而已，但現如今隨著人類科技的發展，難道這個幻想已成了現實麼？”
    “是。”黃佳直言不諱，道：“長生不死，有什麼不好？為什麼美國人會將愛因斯坦的大腦保存起來用作研究，就是這個道理，有些人，特別是對人類社會產生巨大貢獻和影響的人，他們的逝去無疑是全人類的損失。但請試想一下，若是有一項技術，能將這些幾百年一遇的瑰寶級大師，人類精英中的精英，進行挽救的話，那將會是副怎樣的畫麵？”
    黃佳的亢奮和激昂，無法不使我展開聯想，沒錯，若真能那樣的話，或許牛頓、達芬奇、弗洛伊德等人完全可以忽略時空的障礙，齊聚一堂高談闊論，碰撞出更加精彩的智慧火花，也必然能為人類的文明繼續造福了，這當然不得不稱為一大幸事。
    然而注意，隻要思維嚴謹一些，便會發現這裏麵存在著一個問題，那即是這些人的生命延續，將不可避免地要犧牲掉另一些人的生命作為代價了。那麼所謂的“另一些人”，難道就沒有生存的權利，該將自己的身體和生命放棄掉麼？
    想到這裏，我心中不覺動了一下，似乎聯係到了什麼，待我仔細一琢磨，頓時一陣驚愕，並喃喃道：“我明白了，流浪漢，那些跟我們一起的流浪漢，原來都是被你們用來當作試驗品的。”
    黃佳顯然沒有覺察到我的神態變化，他點著頭，沒有否認：“這是沒有辦法的選擇，在動物身上的試驗早已沒有意義，我們必須更多地直接用人體，而且為了效果，還必須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