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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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一日謊言揭穿,拔槍相向之後,君先生再沒回過秦公館。
傅斟極力掩飾著他的暴躁和不安,卻欲蓋彌彰。總因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歇斯底裏。且愈演愈厲。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到處充滿著萬丈深淵,一步走錯,墜入其中,便無法回頭,且永無盡頭。
因為傅斟的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公司家裏整日人心惶惶。每個人說話做事都萬分小心,生怕哪句話、哪個行為不慎,觸動了小傅老板那條敏感而戰栗的神經。
有一次,公司的財務轉賬一筆款項,需要老板的簽字蓋章。我看到秘書在門口徘徊許久,一直不進去。我走過去詢問,她說老板始終在看文件,不敢貿然打擾。我推門進去一看,發現傅斟還拿著我老早給他的一份報表,目不轉睛的盯著,卻連頁都沒翻過。
我將他手裏的那幾張紙抽出來,又將財務的文件擺放在他麵前,請他蓋章。他口裏應著,卻呆坐不動。我隻得重又表述了一遍需要,他才如夢初醒般緩緩坐起身。簽好字,又四處翻找,嘴裏自言自語著:“印章呢,印章在哪裏呢……”
我提醒他說:“不是一向都鎖在右手邊的抽屜裏嗎?”
他依言打開抽屜,查找了一遍,沒找到,又大力的來回翻弄許久,依舊不見。最後幹脆把抽屜整個抽出,翻轉過來,把裏麵的東西一股腦噼裏啪啦倒在桌子上。把抽屜狠狠往地上甩下去,一聲巨響,抽屜摔得粉碎。傅斟還是不解氣,把桌上的文件胡亂的抓起來,大力的撕碎,能砸的東西統統砸得稀爛,又踢又踩。直到把自己搞的精疲力盡,才跌坐到椅子裏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一眾員工們都擠在門口,偷偷往裏麵張望,個個神情凝重麵有懼色。他們一定會覺得,老板是瘋了。
還有一次,午後閑暇,在茶館裏喝茶、聽評彈,消磨時間。旁邊坐了一個桌人,看起來是些做小生意的。在談論著名人軼事花邊奇聞。聊著聊著,話題扯到了滬上名噪一時的梨園生旦們。不知怎的就說起了崔月樓。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那崔老板從前如何紅,如果生就了一身媚骨,如何輾轉於幾位大佬之間,將他們玩弄的神魂顛倒。那行人中,有一個義正詞嚴的說:“放著人不做,做鬼。好好的男人,怎麼就跑去給人家當相公。”
另一個不屑的評斷說:“骨子裏頭賤,是天生的。”
又一個一臉戲虐的嘲笑著:“莫不是前麵不好使,隻能使後麵。”幾人會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傅斟本來安靜的坐著。忽然毫無預兆的站起來,拎起先時坐在身下的條凳,向著談論正歡的那一席人掄了過去。離著最近的一個被趴一聲砸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剩下幾個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行為嚇到,紛紛起身逃離,有個行動遲緩些的被椅子絆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傅斟二話不說,舉起條凳就要拍下去。阿三阿權兩個趕緊衝上前,一個攔腰抱住他,一個搶下條凳,地上被嚇懵了的那個人趁機連滾帶爬躲到了一邊。阿三他們半拖半扛的將傅斟拽了出去,我趕緊掏出錢夾子,急急翻出幾張大鈔交給老板,然後追了出去。
那段日子我總有一種錯覺,真正的傅斟,或許在決裂的那一刻就死去了。現在留下的,不過是他的屍體。在日複一日的慢慢腐爛。他之所以還貌似活生生的存在著,是因為骨子裏與生俱來的傲慢,在支撐著漸漸崩塌的世界。
這置人於死地的感情,從始至終都好像一場賭局。不停的加注,加注。輸光了錢財,壓上身家,輸光了身家,高喊著老子還有一條命。越是不認輸、想翻盤的那個,最後輸的越慘。
這一年的七月七日,日本人在北平西南的宛平縣城南蓄意製造事端,詭稱有士兵失蹤,要求搜查,遭到拒絕。日軍向城內發起進攻,中國軍隊奮起還擊。於是乎,這場早在國人預料之中,又誰也不想麵對的戰爭,終於爆發了。
眼見中華危在旦夕,抗日報國之聲此起彼伏。文藝界人士組織救亡協會,工商業界捐款捐物支援前線,學生走上街頭,高舉標語呐喊助威。誰也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刻,禍從天降,傅斟和元亨竟成了眾矢之的。
那日一早走進公司,就發現員工都在交頭接耳,氣氛詭異。秘書小姐戰戰兢兢的遞上了一張新聞紙,翻開來頭版鬥大的標題:商至奸者,國之竊賊。
在這昭示著累累罪行的題目下方,配發了一張照片。照片之中,有日本駐華公使助理武官小山次郎,有打著商人名頭在滬上高調活動的山田義夫,更有些不知名的軍職人員。在小山對麵與他握手的人,依稀可辨,正是傅斟。
往下的正文之中,說傅斟曾與日本人簽署過秘密協議,說元亨願為日方商運事務提供方便,說傅斟本人被駐華公使館授命為“資要特使”。言之鑿鑿,有條有理。
我拿著報紙怒火中燒,惱怒大叫:“太欺負人了,怎麼能這樣的潑髒水。單憑一張照片而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可是傅斟卻隻是粗略的掃了一眼,就厭惡的將報紙丟在了一邊。看到他這樣的舉止,我一下恍然大悟了。
他不看不聽不辯解不質疑,是因為報紙上麵所登載的,本就是真的。那就是他當初,為了將君先生救出虎口,所付出的代價。怪不得當時他對此三緘其口,拒不相告。原來他不僅出賣了身體色相,還付出了名聲氣節。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傅少爺,如今是千夫所指臭名昭彰了。
當天下午,大量的學生聚集在公司樓下,手舉著報紙圖片,高喊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漢奸賣國賊!”
憤怒的人潮一次次的衝擊著元亨的大門。不停投擲石塊雜物。我們惶恐的瑟縮在室內,麵對失去理智的攻擊,寸步難行無計可施。
眼看學生就要砸破大門衝進來的時候,一隊警察及時趕到,阻住了洶湧的人流,將他們向兩邊驅趕開去。得到消息帶人前來救駕的,是吳之群。
在大門口,他的保鏢們圍成一圈,將我們遮擋在當中。吳之群一手攬住傅斟的肩膀,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他,一手高舉在傅斟的頭頂,生恐有鑽了空子的零碎襲擊傷害到他。在警察和保鏢的雙重護衛下,我們終於安全的上了車。車子衝出人群的時候,我看到有另一隊人馬也趕到了,為首的是海天大哥,帶著同生會的弟兄們。
那應該是君先生派了來的。可惜這一次,他終於成了來晚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