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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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玉箏搞船運,世人皆以為他不過一時興起,鮮有人看好。正行不比偏門,不是靠人多勢眾就能搞得起來。殊不知陸老板平日的關係網絡鋪陳開來,看似雜亂無章,實則環環相扣,一旦目標明確有的放矢,則水到渠成。
陸玉箏行事雷厲風行,很快拉起架勢大張旗鼓的幹起來。
而那些輪船公司的老板們,竟也分出了兩派。一派多是規矩本分的生意人,且有些底蘊,這些人對陸氏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招惹了他被卷入幫會紛爭,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另一派則是些初入行,急於尋找機會嶄露頭角的小蝦米,希望借著陸氏大搞船運的東風,投靠這顆大樹,蒙些雨露。
再有就是如傅斟這種,背景複雜,行事詭異,心懷鬼胎。
傅斟不但入了股,還拿下了船隻維修和租借的合同。這些合同都是以極低的利潤達成的,雖不至於折本,卻也沒什麼甜頭。
我問傅斟為了討好陸玉箏,這樣舍本逐末是否值得,傅斟笑我目光短淺。他說真正得益的部分是不會寫在紙上的。
我敲打他說:“切莫隻顧與他一氣,搞些歪門邪道,壞了元亨的名聲。”傅斟誇張的瞪大眼睛扁著嘴看我,說:“阿姐,別忘了咱們是什麼出身,賣鹽的就不要說菜鹹了。”
果然不出幾日,傳來消息,幾家輪船公司的船隻,結隊同行,夜遇搶劫,劫匪喊話說所有船員躲進倉內,不許開燈不許鳴笛。這些船隻都隻是普通的貨輪,雖有些護衛人員,卻並沒什麼戰鬥力。結果天亮一清點,隻有最前頭的陸氏和最後的元亨幸免於難,其他公司的貨物都被洗劫一空。
趁夜劫船並非易事,如果不是有人引路,很難精確的判斷時間,位置。更何況結隊的船隻,哪有去頭去尾專劫中間的道理。唯一的解釋,就是那劫船的人與陸老板有見不得人的交易。元亨不過是借勢鑽了個空子罷了。
怎知這一行來,雖遭同行詬病,卻給那些托運的商戶上了一課,他們總算深深知道什麼名頭響亮設備一流都是虛的,安全與否,還要看背後坐鎮的老板。有底氣的人物到了哪裏,都是一般的有底氣。
借這股勢頭,元亨生意大增,名聲漸長。傅斟先是從日本訂購了兩艘新船,又與英國礦務局下屬的開平煤礦簽了合作協議,專做天津上海一線的輸送。
諸事看似順風順水,卻總有什麼讓我莫名的不安。比如打在傅斟臉上的那一記耳光,還有那塊寫著“良”字的玉石長命鎖。
仿佛潮來之前的海麵,看似風平浪靜,底下卻暗流洶湧。不知道哪一刻海浪就會翻滾奔騰而來,瞬間將灘塗上的一切吞沒。
因為那日傅斟與戈良二人不尋常的舉止,我對他們的行蹤處處留意。
傅斟異常的忙碌,經常不在家裏也不在船運公司。元亨的一應事務幾乎都丟給我和幾位經理處置。連晚上喝酒打牌也總抓不住他人影。害得我不止一次被梅小姐拖住,軟磨硬泡旁敲側擊的追問傅斟是否另結了新歡。以致我整日偷偷摸摸,四處逃竄,生恐被梅小姐逮住不放。
而戈良也忽然之間來訪頻繁,有時匆匆一照麵就離開,有時與傅斟在書房裏密談一兩個小時。
一次他兩人回來,我正好在家,邊招呼戈良邊閑話著問:“你們這是一道嗎?打哪裏回來啊?”
誰知這簡單的一問,戈良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不易察覺的用眼睛探尋了一下傅斟。傅斟立刻笑笑,神色自若的代他答說:“去會了幾個老朋友。吃飯打牌胡亂鬧了一通。”
傅斟說話的時候雖神態輕鬆言辭隨性,眼神卻不易察覺的微微緊繃。以我對傅斟的了解,他定有所保留。
於是急忙話鋒一轉,笑問道:“不知是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呢?”傅斟笑著答說:“若是女性朋友,又怎麼會安排這般無趣的節目。”
我急忙點頭,說:“還好還好,否則恐怕有人要大張旗鼓的殺上門來了。你若有精力趕快自行安撫一下,我快招架不住了。”
傅斟知道我所指何人,隻當笑話,並不理會。
待他們上樓鑽進了書房,我就去尋了阿三來,要他晚上開車送我去皇後飯店赴個約會。他一口應承。
我隨口與他閑話,問他說:“聽說你們從貝當路過來,九爺這幾天身體可好?”阿三“啊?”了一聲,迷蒙的搖搖頭說:“不是今天,今天聽崔老板唱戲去了。貝當路是前天去過,陪著吃了頓飯,小老板說吃素吃不飽,不愛總往那邊跑”。
說完手足無措的站了一會,又忽然想起了什麼,接著說道:“九爺硬朗著呢,最近開始練氣功了,比我和小老板都壯實。”
我問:“聽說崔老板現在紅得發紫,聽他的戲要提前預約票子的,不知道今日唱了哪一出?”
阿三麵孔微微有些發紅,低眉垂眼的說:“今日唱得是《虹霓關》”
我又問:“好看嗎?”
他有些難為情的點點頭,說:“好看。要是顧小姐喜歡,我請你去看。”說著嘿嘿的笑了一下。我也不動聲色的跟著笑起來,心裏卻一寸寸的往下沉。
中秋一近,滿街的桂樹碧枝金蕊,甜香氛氳。
公司裏收到很多客人送的月餅點心,都由我和秘書小姐兩人整理清楚分發給員工。
傅斟從裏麵挑出兩包高級貨,交給阿三,小聲跟他說了句什麼。若我猜測無誤,應該還是送早先那位神秘女人的。果然晚上回家的時候阿三半路提著那兩包月餅下了車。
我試探著問傅斟:“阿三可是要去送禮嗎,這樣未免寒酸了些。我這裏有今日雙儀托人捎來的桂花陳釀,要不要一並帶去。”
傅斟趕忙擺動著兩隻手說:“不用不用。”然後眼神閃爍的重複著說:“沒什麼,沒什麼”。又立刻轉移話題談起了別的。不知到底是什麼緣故,讓傅斟這樣恐懼而慌亂。
車子從愛棠路口一拐進去,裏麵的陣仗讓人心裏一驚。從秦公館往外,一溜停了十幾輛汽車。隔一段便有身著靛青褂子的同生會眾三三兩兩來回巡視。阿權小心開著車嘴裏嚷嚷著:“看看,這是出事了。”
下了車,就近拉過一個小子問出了什麼事,那人說君先生遇襲了,我一下就急了,扯著他的袖子大叫:“人呢?人呢?”那人回身胡亂的一指“在裏麵”。我撒腿就往裏麵跑,被門口的台階絆了個趔趄也不管。
大廳裏全是人,君先生端坐在沙發裏,我也顧不得與人打招呼,徑直衝過去,君先生行動如常神色自若,並未見什麼損傷,我還是不放心,上下左右仔細的查看了一番,方鎮定下來。君先生站起來耐心的轉圈給我驗看過,輕拍拍我的肩膀說:“莫慌,我並未傷及分毫。”眼神往我身後撇一撇,接著說:“幸虧今日將車子派給海天去辦事,不然就禍福難料了。”見我長舒了一口氣,他伸手在我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
我手拍著胸口喘著粗氣,一回頭,看見傅斟無聲的站在我身後,臉色蒼白全身僵硬。
晚飯多寶阿叔特意熬了百合蓮子燉豬心,說是定驚安神的。君先生自是不需要這些,不過還是欣然謝過。張媽幫我們每人盛了一碗。對我還仔細叮囑說一定要喝完。我自嘲的笑笑說:“我是真的驚嚇到了。幸好都沒事,佛祖保佑”。
不常登門的黃師爺聽見這話,寬慰我說:“多少年都這麼過來的,還不是好好的,佛祖光保佑咱們都忙壞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閑扯一通。
我與他們提議,周末一道去龍華寺上香,感恩祈福。
君先生不緊不慢的喝著湯,插話說:“都是滿手血汙的人,隻怕靠佛祖太近,佛祖都皺眉頭。該被佛祖庇佑的,也不是咱麼這樣的人吧。”說得眾人一陣沉默。
在飯桌上,傅斟始終沒有說一句話,隻略微吃了點東西,就在眾人的談論聲中悄然上樓了。我跟著他上了樓,跟著他走到房間門口。他聽著我一路跟隨的腳步,沒有回頭,隻是在門口站定,沉默了一會,轉身看著我輕輕歎了口氣,側身將我讓進去。我反手帶上房門。
傅斟徑直走到窗口的躺椅上,掏出香煙,遞給我一支,我搖頭拒絕了。他自己將煙點燃,心煩意亂急急吸起來。天色漸暗,傅斟的臉半隱的陰影裏,暗金色的光線夠了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剪影,仿佛積滿灰塵的舊相片。
他一口一口吸完了一支煙,將熄滅的煙頭用力而仔細的碾碎在煙缸裏。眼睛看著窗外浮動的樹影,小聲說:“有什麼就問吧。”
我並不做什麼掩飾,開門見山的問他:“君先生的事,是不是你幹的。”
我的話音還沒落,傅斟不假思索斷然答道:“不是”。
我點點頭,又接著問:“是不是戈良幹的?”
他身體一繃,疑惑的抬頭看了我一眼,複又放鬆下來,躺在椅子裏看著天花板說:“不知道。”
我走到他身邊,撐著椅子靠背俯下身,手捏著那塊刻有“良”字的玉,伸到他麵前,問道:“戈良是誰?”
傅斟看了看那玉,又看了看我。他並沒有追問我這玉的來曆,也沒有驚訝這麼多年我依舊記得這玉的出處,隻是咬著嘴唇思索了半天,方夢遊般幽幽的說:“阿姐,你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