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玉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2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傅斟自然是不會乖乖聽話安分守己的。起碼謝大少爺的生辰宴,是必定要到場的。
謝雙成的派對排場極大,不但從紅房子西餐廳請了法國廚師來烹飪食物,還請了明月社的幾位歌星來獻藝。其中有我很喜歡的白虹。
那時白虹還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沒什麼人知道。她是北平人,發音字正腔圓。歌詞經她嘴裏唱出,洪亮清晰溫潤甜美。果然一兩年之後成了有名的紅歌星。
很多個因為思念空虛而暗自神傷的日子,抱著收音機發呆,電台裏,總是飄搖著她的歌聲,聽她唱著“且聽我說吧,夜寒露重,隻影陪伴著寂寞……”總覺得唱的仿佛就是我。
我和傅斟因為車子半路出了毛病,到的晚些。趕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酒足飯飽開始吹起牛皮來了。
天氣悶熱,傅斟全身西裝革履,隆重其事,熱的直發暈。進了門直接湊到電風扇前麵狠狠的吹起來。我因為沒吃什麼東西,餓不過,急忙點了洋蔥湯和芥末牛排來吃。
既然傅斟出席,他那位名義上的女友梅恬小姐自然也聞風而至。
彼時眾人談天說地,小幾上擺設了茶點果盤。梅小姐漫不經心的挑出一片西瓜,隻小口咬掉了最上麵瓜心的地方,便放在一邊。少頃,又拿起另一片,依舊隻吃瓜心的一點點,然後將整片丟棄。如此往複,一盤西瓜半數被她咬過。我雖生在殷實的中產之家,但從小家教甚嚴,若敢這樣糟蹋東西,定要被懲戒打手心,再加一頓好訓。
待要說什麼,仔細想想,我不過是傅斟的姐姐,與她並不算有什麼幹係。何苦枉做小人。看看周圍,除龍二狠狠的瞪了她兩眼之外,其餘眾人都全不在意。
少頃,我叫的洋蔥湯上了桌。褐色的湯底上浮著一片金色的吐司,蔥香撲鼻,令我食指大動。剛想搭配起麵包和白脫油大快朵頤,梅小姐在旁邊嘖嘖皺著眉頭,指著我的湯說:“這些洋人廚師都是搗糨糊,洋蔥湯嘛,應是上好的牛腿肉吊出來的清湯,這個一喝就知道是邊角料熬的。連洋蔥都炒糊掉了,哪裏是人喝的東西。”
幾句話說的我甚是尷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舉著湯匙不知所措。梅小姐也極沒眼色,還兀自向我顯擺道:“要是阿姐你喜歡喝這個湯,改天我帶你去喝地道的。我爸爸的朋友開的餐廳,在聖母院路上。他家的牛排不要太靈光噢。”
我訕笑著敷衍她,眼神瞄向傅斟,希望他能將我解救過去,可那邊傅斟已經和龍二等人議論起業內新聞來。
龍二得到消息,陸玉箏接手了通達輪船公司,打算大規模發行股票擴充規模,問傅斟有沒有興趣插一手。傅斟雖然覺得陸老板搞船運不過是一時興起,但是與他拉上關係無疑是多一層靠山,自家有技術,對方有門路,未嚐不是場雙贏的買賣。龍二則指點他說,不管能不能撈到好處,陸玉箏一搞上船運,鐵定用自己混黑道的那些伎倆,先使手段把同行踩下去再說。和他站在一隊,起碼能自保。
過了一會,龍二又湊過來壓低聲音說:“聽聞汪院長因張六對日不抵抗,向中央索要巨款,要自請辭職,以謝國人。你與吳之群走得近,可有什麼內~幕消息?”
傅斟臉上一沉,沒好氣的說:“且聽好了,我與姓吳的全無交情,也素無來往。”說著忍不住探頭在人群裏張望了一番,見並沒吳之群的身影,鼻子哼了聲,吐著氣說道:“我說吳六筒怎麼沒到,原來是陪主子唱戲去了。”
那吳之群是國字臉,戴一副圓圓的眼睛,鼻孔微擴,嘴巴兩側還各有一隻極明顯的酒窩。傅斟總背後嘲笑他的臉是“六筒”。每每聽聞此語,再聯想那方方正正布滿各種規格圓圈的臉孔,總令我忍俊不禁。
傅斟頓了頓,接著說道:“都別枉費心思了,就算汪季新真去了,過不幾日,又會上演陳詞請願的戲碼,自有人再把他請回來。”
正說著,梅小姐施施然坐了過來,嬌嗔的抱怨道:“最受不了你們這些生意人,整日裏費勁心思爭名逐利,滿身銅臭。”說著,故意做出一個聞了怪氣味皺鼻子的表情。傅斟聽她的言語,隻笑笑,毫不在意。
龍二“切”的冷笑一聲,陰陽怪氣的反駁道:“梅大小姐,別瞧不起金錢。也別瞧不起為了金錢苦心經營的人。仔細想想吧,當你嘲笑他們的時候,金錢權利正是你可以這樣做的底氣。”
梅小姐被搶白,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挺起脖頸剛要發作,傅斟趕忙推她說口渴,嚷著要喝汽水,梅小姐聞言立刻殷勤的趕著去取。
看著梅小姐一路走去故意靈巧擺動的圓潤身形,龍二將手中紙扇往茶幾上一摔,翻白眼斜瞪著傅斟說:“你也太陰損了,利用就利用,裝得跟真的似的。梅傻子實心眼,是真愛上你了。你就裝吧。我倒要看看你最後怎麼收場。”說完,拂袖走人。
謝雙成是壽星公,自然嘻嘻哈哈出來緩和氣氛。他手端酒杯一步三搖的踱過來,一臉百思不解的摸樣指著傅斟道:“說你爭名逐利,滿身銅臭,依兄弟看是一點不委屈。我說你傅少爺有身家有後台,何苦天天這麼拚命賺錢呢,趁年輕該好好玩樂才是。”
傅斟誇張的歎口氣,拉著長音說:“我不比你,有個大學問家的爹,有個滿清貴族的娘,再添個有腦子能賺錢的弟弟。”轉而嬉皮笑臉的看看我,接著說:“我家裏隻有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阿姐,我總還得辛苦點,好給她攢嫁妝!隻盼何時嫁妝夠了,好有人上門迎娶吧。”
一聽又扯到了我的頭上,佯罵他道:“趕緊說清楚吧!看樣子原來你是怕我嫁的,既然如此,我索性偏賴在家裏不走了。”
傅斟做出一副吃了酸橘子的表情,假意思索著說:“這樣也好,那就把你留在咱們家吧。我來看看,君舅舅是你長輩,多寶阿叔年紀又太大,咦,把你許配給阿三你看怎樣!”
一聽這話,我立刻撲上去扯他的耳朵,他左躲右閃四處逃竄,身旁幾個湊熱鬧起哄的小姐們幫著我去追拿他,一時間亂哄哄笑作一團。
那邊吵吵鬧鬧至入夜方散。一回到家,小秋先迎上來,說是戈良來了,已在二樓小客廳等了大半天。
戈良平日裏跟著九爺,過著大隱於市的愜意日子。若非老少兩個主子有所差遣,是不會隨便登門的。
聽見他來,傅斟急急的更換了外衫,上去小客廳見他。開門的間隙,我瞥見戈良一臉陰沉,正倚在沙發扶手上抽著煙。
傅斟小聲囑咐我他們有事要談,不許人上來打擾,然後隨身關緊了房門。
少頃,小秋端了茶上來,被我攔下。問她可知道戈良此行有什麼因由,小秋也並不知曉。她隻有些擔憂的說,戈良若是和別人一起來,也就罷了,要是獨自一人前來,八成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往常他自己一人過來的時候,好幾次都聽見他與傅斟在房裏輕聲爭吵,有一次還砸了茶杯。
這話讓人納罕,戈良跟著九爺不過是這兩年的事,算有些膽識才幹,卻並無根基。
傅斟是九爺的嫡親外孫,同生會上下,雖沒什麼人真心信服他,可終究要給九爺三分薄麵。如劉善德之輩,自認有巡捕房的背景,有君先生做靠山,又有多年經營的關係勢力,方敢半明半暗的與傅斟叫板,一個小小的戈良怎麼會囂張到上門與傅斟爭執。更令人不解的是,傅斟小器又記仇,怎麼能屢次容忍他,平日裏還一副融洽無虞的樣子。
正思量著,果然裏麵兩人小聲吵了起來,往來言語,聽得出兩人都極力的壓低聲音,或許是情緒激動,間或有些詞句衝脫出來。
隱約聽到說什麼“…狗屁的從長計議…屢失良機…悔悟…”
“…操之過急…我看是別有用心…”
“…忘了報仇…不信我…”
“…一箭雙雕…將我一起除掉…你們母子…”
忽然啪的一聲,似乎是打耳光的聲音。同時,戈良轟的拉開門,怒衝衝的大步下樓去。我趕忙去看傅斟,他雙手插在腰上,喘著粗氣,一邊的臉孔上很清晰的印著個又紅又腫的手掌印。我試探的問他出了什麼事,他抬頭掃了我一眼,皺著眉頭,極力的壓抑著情緒,轉頭找茶喝,我趕忙到外麵小幾上拿剛才放下的茶給他倒了一杯。
他喝了茶,順了氣,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小事情,鬧點意見,沒什麼。”
我正要追問那一巴掌是怎麼回事,忽然聽見大門口車子鳴笛聲,順著窗口望出去,君先生的車正緩緩駛進來。傅斟的表情陡然一緊,蹙著眉自言自語道:“他怎麼回來了。”而後下意識的用手去摸了下紅腫的半邊臉孔。轉頭看我。我立刻明白他是不想被君先生知道發生了什麼。
兩人交換了下眼神,我心思一動,趕緊拉著他到臥室,示意他躺在床上,他立刻一骨碌滾上去,我反手掀開毯子把他遮住。
這邊剛推開門,君先生已經上了樓來,見我從傅斟房間走出,疑惑的向裏麵看了一眼。我馬上向旁邊讓了讓,使他能清楚的看到裏麵。
這個角度看過去,傅斟側躺在枕頭上,隻露出光潔的那半邊臉。怕君先生詢問,我搶先解釋說:“庭芸今日著了暑濕,有點感冒。我讓他先睡一會,等下煮點薑芥、大青根給他喝。”
君先生點點頭,並不多問。走出幾步,忽然回頭,定了一會,說:“記得加點桔梗杏仁一起煮。”
待君先生的腳步漸遠,我回頭看傅斟,傅斟先小心的睜開一隻眼睛,眯成縫偷偷的看了一下,見確實安全,立刻掀開毯子整個人擺了個大字,一隻手不住的扇風。
散好了熱氣,悄悄探起身來,用手指指我,再指指自己的臉,然後兩隻手做了個擰毛巾的動作,我心領神會的出來,去給他找東西冷敷那腫脹的臉孔,順便宣揚一下傅少爺感冒的事情,做足戲份。
剛走下樓,小秋手裏拿著樣物件端詳著一路走來。見了我,趕緊將東西遞與我,說:“蔓姐姐你看,這個是剛才戈良掉下的,他走得太急,我叫也叫不住。你先幫忙收著吧。”
我接下一看,是一塊玉石雕的長命鎖。鴿子蛋大小。背後刻著個工整的“良”字。應是貼身帶的物什。可能是繩結斷裂所以遺落了。握在手裏掂掂,冰涼潤滑,質料算上乘。隨手揣在口袋裏。
走了兩步,忽一閃念,這玉鎖……我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