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腦子都在想這些問題，以至於公車上擠來擠去的人都成了陪襯的畫麵。她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他們的眉眼也全都模糊了……回到報社，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之後。找到一台空電腦坐下——辛記者還沒有自己的桌子和電腦呢，主任說暫時和同事打夥用，見縫插針地用。
    這是一家新成立不久的報社，新鮮的程度就像新來的辛記者。但是這個報社又是一家著名黨報的子媒，而這家著名的黨報又是辛蕪艾少女時代最向往的地方。還記得中學時每到周末放學，她都會喊住同桌，故意和她一起裝作不經意地經過這座她所在的報社大樓。那時，這座25層的大樓看起來起真是高啊，自己站在底下，感覺像小螞蟻。十七歲，開始投投往這裏的周末版投稿，有時登出來一塊豆腐塊，高興得會跳起來。十九歲，另一家子媒招記者，還在上學的辛蕪艾過來報考，招聘啟示上說了英雄不問出處。層層挑選，到了最後的麵試關，主考官問：什麼是新聞？
    辛蕪艾蒙了。什麼是新聞？她不知道啊，她隻會寫，隻是喜歡寫，隻是向往當記者。八歲時，有一點拿著花露水瓶子做話筒，去“采訪”對麵的鄰居大媽：我想采訪一下您，怎麼一下子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兩個女兒呢？那時，大媽的小女兒剛剛考上本市最牛的一所中學，她大女兒也在那裏。大媽看到辛蕪艾可愛的認真勁，腰都笑彎了。
    回憶綻放在思緒之間，卻並沒有給辛蕪艾力量，她隻覺得自己幼稚極了。會寫幾個字就想當記者，真是太幼稚了。之前高漲的士氣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主考官把問題又重複了一遍，很簡單的問題，什麼是新聞？旁邊坐的一些報社高層領導已經有些不耐煩，開始私語，辛蕪艾聽見有人說這個女孩什麼都不知道還跑來考記者。是啊，書都沒有讀完。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浮躁得很啊……她分不清是真聽到了還是幻覺，隻覺得無比羞愧，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進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吧，你先回去吧。”
    忍住，一定要忍住。她忘了是怎麼樣走出那間辦公室，怎麼走出大樓，隻記得，直至現在都銘心刻骨地記得，出來的時候，一地碎碎的陽光，刺眼。她哇地哭了。她覺得自己的文學夢碎了，就像這一地的碎陽光。
    哎呀，那都是多久的事了，現在已經坐在這裏了，不是嗎？無論如何，在這個大樓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了。辛蕪艾一邊搖腦袋一邊振作自己的精神，開始寫稿了，眼前，又出現了果果那雙大眼睛……
    稿子傳到值班主任的庫裏，主任拍案：好，寫得好，很感人。細節很到位。不錯不錯，采訪得很不錯。發明天社會新聞的頭條。
    采訪？我采訪過嗎？辛蕪艾好像不記得自己有多麼一本正經地采訪過。隻覺得自己好像是和那對母子很深入地聊了一下。她很不好意思地走到主任跟前：我還拍了一張照片。主任看了看照片：嗯，也很震撼啊。發！去，把署名改成：文並攝影記者辛蕪艾。
    記者辛蕪艾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覺得渾身的毛孔都是舒張的，都是通泰的。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正在這時，手機響了。“喂，你好，我是辛蕪艾……”“喂，你好，我是高蒙。”高蒙，哪個高蒙？辛蕪艾努力在大腦裏搜羅著。好像聽誰提過……“不好意思，一直沒有和你聯係，我住院了，這不，剛剛出院就和你聯係了嗎？”電話那端的人自顧自地說著。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是姨媽給自己介紹的那個相親對象。早在幾個月之前，姨媽就把自己的聯係方式要過去，說要幫自己介紹男朋友的，可是後來一直沒有消息，再問，就說人家出差了。原來不是出差，是住院。“你住哪個醫院？”辛蕪艾壓抑自己內心的驚訝，故作平靜地問。對方說的那家醫院，正是她的戰線之一。“你住哪個科室啊？”也許這麼問有點過了，但是，這不也是記者的職業習慣嗎？“血液科。”
    一時間，辛蕪艾呆住了。今天一天，自己就在另一家醫院的血液科。作為一個記者，當然知道，這個科意味著什麼，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想象，是一場什麼樣的病要住院住兩個月？
    她沉默，她糊塗。作為介紹人，姨媽難道完全不知情嗎？如果知道，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如果不知道，那麼，作為介紹人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啊？”她不知道如何拒絕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今天是新年的最後一天。從道理上講，她是應該拒絕的，可是這畢竟是人家介紹的相親對象，是一個剛剛出院的病人，她的眼前浮現出果果那雙大大的眼睛。對於任何的生命，都有希望的權利，不是嗎？她真的不忍在這樣一個夜晚拒絕，隻是說，最近我比較忙，我們再聯係吧。她想，任何生命都是需要陪伴的，也許他真的是一個優秀的青年，遇到了一段人生的挫折，這個時候，即使是一個陌生人，也可以陪他一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