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非所問，緩緩地站起來，徑自走到窗邊。
    我的目光一路跟著她，窗外銀盤一般的月亮將她的臉刷上了一層銀藍，浮現出幽然的鬼氣。我還在納悶周玉婷什麼時候喜歡上這種調調，就聽她自言自語般地訴說起來。
    “我有一個姐姐，她進入警局的時候我還在讀書。我很羨慕她，也想像她一樣，早日成為一名警察。”才聽到這，我有點費解了，職業有些混亂，猛地又想起了劉瑾說過的話，便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沒有回頭，依舊自顧自地說著。
    “不久後，她偷偷告訴我，她接到一個任務，與同伴一起打入一個走私販毒集團做臥底。她說，這是她接到的第一個重大任務。她沒有絲毫的顧忌，甚至躍躍欲試。我能感覺到她的興奮，也許每一個新人都會這樣，純粹的，為能施展抱負而高興。我卻很擔心，黑勢力，有哪一個是吃素的。她安慰我，說不會有事的……”
    說到這，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調整自己的呼吸：“這是我最後一次跟她說話。”
    “她死了？”
    “沒錯，被生生折磨死的。我甚至沒有勇氣再看一眼她的遺體。”她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語氣平靜，連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似乎隻是在陳述一個別人的故事：“歇斯底裏的狂暴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漠，但是，傷痛卻一天比一天更甚。我每天都覺得心上的傷口又被劃深了一點，也許等到心被剖成了兩半，才會感覺不到。”
    她沒有再出聲，像是被清冷的月光迷住了。過了一會，我問道：“然後呢？”
    “我姐姐就像這月光一樣美……”她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了：“爸爸媽媽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竭力阻止我步入這一行。我理解他們的心情，可我立誓要為姐姐報仇。我進入了警局，看到了局裏那些僅有的資料，實在不多，有一些甚至不太有用，但是有一半是姐姐用命換來的。而我，也見到了他。”
    “他，殺死你姐姐的人？”
    “不，是姐姐愛著的人。他那麼優秀，那麼好看。安慰我，叫我不要傷心。我幾乎是一瞬間就喜歡上了他。”
    “哼，還好你姐姐死了。”我低低地咕噥了一句。
    “我鼓起勇氣對他說，我喜歡他，我想跟他在一起。照顧他，幫助他，與他並肩作戰，可他拒絕了。他說他有了深愛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姐姐。後來我才知道，他愛著的，是敵人。我不敢相信，那個對我說著‘會報仇’的人，竟然愛上了一個魔鬼！哈哈哈……殺了我姐姐的人和搶走我心愛之人的，居然是同一個人……哼哈哈哈……”
    我木木地看著周玉婷，沒怎麼反應過來。她對著月光突然狂亂地笑著，就像在對她故去的姐姐傾訴自己的痛苦。我慢慢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她突然轉過頭，恨恨地瞪著我：“你知道嗎，我從來就沒有那麼恨過，我深愛的人背叛我，背叛姐姐，甚至背叛了他自己，他有什麼資格說報仇這兩個字……”
    “你是不是有點偏激了，所有人都是會變的。每個人背後都有故事，他並沒有說過喜歡你姐姐……”看她越來越瘋狂的神色，我試圖說些什麼讓她冷靜一點，不過好像說的話不對。
    “他是一個背叛者！！可是我還是……”說到這，她的聲音又縹緲起來，我幾乎以為她要哭了，可是沒有：“我一度想大喊大叫，想死命地揪自己的頭發，想在地上狠狠打幾個滾，或是找人大打一架……可是我不能這麼做，姐姐已經不在了。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要瘋了的時候，那家夥倒台了，哈哈哈哈，報應。”她的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種虛幻的笑容，看的人毛毛的。
    “不過我知道，事情沒有結束。果然他又回來了，‘幹幹淨淨’地回來了。輪到我了。那個傻子，什麼都沒了，居然把我當成自己的紅顏知己，嗬，這可是一個好機會。我抓緊時間向他套話，上報他的行蹤，離間他們內部關係，沒想到居然會這麼順利，連金耳環，都可以被我當成離間的工具……”
    聽到這，我混沌的大腦被一道驚雷炸響，瞬間睜圓了眼盯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她抬起頭看著我，妖異的鳳目化作利箭，像要將我打成篩子。她優雅地舉起杯子，酒液盡數滑入暗紅色的唇中，貓兒似的舔舔唇。一鬆手，“哐當”——水晶杯子觸到地麵，碎裂開來，細小的玻璃渣四處飛濺，在慘白的燈光下閃爍著鑽石般的光彩。
    我的手在身後緊緊攥著沙發墊，汗津津的手心一片濕冷。
    她將對我不利，我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重複著這一句話，沒想到竟然會到這種地步。我一瞥眼，看到了茶幾上的水果刀，迅速把它抓在手裏。
    “別動！”一聲嚴厲的呼喝讓我渾身一僵，周玉婷背在身後的手此時多了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我。我正了正身子，放下了那把刀。
    她坐回了沙發上，槍口始終對著我。臉上再也沒有平時的柔美或促狹，盡是無邊的憤恨和厭惡，似乎恨不得立馬一槍結果我。我不禁有些動容，看來平時要她在我身邊演戲真是為難她了。她是這麼恨我，卻要裝作關心我、喜歡我，甚至理解我，成為我信任的人，這對我們雙方來說，或許都是一場考驗：“沒什麼比看著殺親凶手就在眼前，卻還要對他笑語連連來的痛苦了吧。”不知不覺，我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你總算聰明了一回。沒錯，你不知道我忍的多辛苦，每一刻都恨不得撕碎你那張偽善的臉。隻不過，我不怕忍，一時的忍耐總會換來最好的回報。你終究，還是落到了我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