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千結
    長安，皇宮。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鍾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月華清冷的餘輝尚未褪去，晨曦的微光已在天際蔓延。回廊下一個玄衣身影寂然而立，在明暗莫辯的幽境中說不出的孤獨無助。
    武帝慢慢移至他身邊，幾次想開口都欲言又止，最終隻能化作長長的歎息。玄衣男子聽到聲音，有些錯愕地回過神來，忙欠身揖拜，“皇兄。”
    武帝看他一臉憔悴的樣子，關切地勸道：“五弟，你又一夜沒睡嗎？這又何苦！宮裏所有禦醫都在想辦法了，另外，我已經敕令天下征召天下能解‘殤思’奇毒之人。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我就不信什麼無解之說！”
    宇文憲低言道：“謝皇兄垂顧！”眼底的憂懼之色分毫不去。
    武帝歎口氣，遲疑著又問道：“雲兒現在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子，一直昏睡不醒。”
    “你別急，沒有惡化就是好事，再堅持一下就能找到解毒之法。”
    宇文憲隻覺希望渺茫，苦笑了下，沒有再回答。
    武帝沉默了一會，終於說道：“我知道，你嘴上不說，心裏必定恨我。”
    宇文憲一驚，“皇兄何出此言？當日策劃此事，臣弟也是心甘情願的，怎會因此記恨皇兄？”
    武帝看著他，眼裏盡是深深的愧疚，“五弟，你不明白。那天我在雪山裏把雲兒接回來的時候，他那痛不欲生的神色，我就一直擔心，他經不起這樣的傷痛，心想是不是應該放棄了，把真相告訴他。但是最後還是複仇的私欲占了上風。”
    宇文憲心中陣陣苦澀，鬱結之情瞬間爆發出來，“多麼天衣無縫的計劃，多麼環環相扣的圈套，不是嗎？隻要雲兒雲兒按照我們的計劃去做，把你騙入林中，那麼一切早已大功告成，根本不會有這些波折，誰知他會寧願自己死都不願做出這個選擇。我想，我們強迫他作選擇的時候，他的心是不是裂成碎片？”
    武帝歎息，“別說了！我們以為他會像我們一樣自私，誰知他心性如此高潔。”說著，重重一拳捶到廊柱上，手指關節處已經滲出血珠。
    齊王急急把他的手拉下，叫道，“皇兄不要這樣。你不了解雲兒，決計猜不到他會這樣做！”
    “我是猜不到，我是不了解他。那麼你呢？他跟在你身邊八年，你又猜到了嗎？”
    “我——”宇文憲無語，神色淒楚愧疚。
    武帝重重歎道：“五弟，這事千萬不要讓雲兒知道。否則，會要了他的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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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裏的十幾名禦醫畢竟不是浪得虛名，用上最珍貴的藥材，最精心調配的藥方，再加以施針調理，雖然體內之毒無法拔除，終究還是保住心脈，暫時得以性命無憂。半個月後，雲舟終於清醒過來。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依然心緒混亂，一片茫然。隻聽到身邊有人大聲喊自己，聲音驚喜交加。
    他聽到了，是齊王的聲音，不由得一陣激動，掙紮著想要坐起來，身上卻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甚至連放在棉被上的手都抬不起來。
    一刹那恍神後，自己被抱進一個寬厚的懷抱中。他抬眸，看到宇文憲憂心忡忡卻又驚喜莫名的眼睛，卻是臉色晦暗，疲憊至極，心中頓覺歉疚不安，又恍如暖流淌過，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你不必一直守著我的，去歇著吧。”
    宇文憲用唇在他冰冷的額上碰了一下，“你這樣子我如何能安睡？你真為我好，就快點好起來！”
    雲舟淡然一笑，“這好像由不得我。”他把自己手放在宇文憲的手心裏，瞬間被緊緊握住，抬眸對視，四目交纏，繾綣無言。誰也不知道這一刻的相聚還有幾何？
    宇文憲低言道：“雲兒，藥性醫理你素擅長，‘殤思’真的就這麼可怕嗎？”
    雲舟一臉平靜，優美的嘴角笑意盈盈，說道：“想不想聽我講一個故事，很動人的故事，請你耐心慢慢聽我道來。遙遠的東海有一個神秘的千年島國，國王和皇後是一對恩愛伴侶，有一天，外敵入侵，兵臨城下，國王要親征，臨行前，與妻子依依惜別，國王不知道自己能否平安歸來，唯一的牽掛就是妻子，對皇後說，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凱旋而歸。他的妻子在心裏暗暗起誓，如果國王戰死沙場，那麼自己也絕不獨活。。
    皇後天天盼著國王的歸來，一天早晨，她的窗台飄進來一張信篾，上麵寫著國王戰敗犧牲的消息，整個皇宮，甚至整座島嶼都是這樣的信篾，皇後讀完了信，從塔樓最高處跳下，死了。
    但那些信篾上的消息是假的，是敵軍節節敗退後，故意散播的謠言
    國王曆經艱險，大獲全勝，凱旋而歸。他滿心歡喜期待與妻子團聚的一刻，迎接他的卻是妻子冰冷的屍體。
    國王悲痛欲絕。他抱著妻子的屍體坐在海的一角，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心裏默默懇求海的神靈放過妻子的靈魂，讓妻子得以重生。
    終於，他的誠心得到海神的回應，海神對他說，我可以放回你妻子的靈魂，卻要用你的心來交換，傳說你的心是歡樂的源泉，我常年沉沒在黑暗的海底，現在我要用你的心嚐嚐快樂的滋味。國王毫不猶豫把心交給海神，海神實現了承諾，放回了皇後的靈魂。
    於是，皇後活過來了，依舊是那個美麗溫柔的妻子，但失去了心的國王終日沉睡不醒。妻子終於知道了丈夫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悔恨不已，從此心裏失去一切歡樂，隻有無盡的哀傷和絕望，終於有一天，她承受不了痛苦，投海而亡。不久，海裏出現了一顆顆晶瑩透亮的珍珠，傳說這些珍珠有起死回生的作用，但吃了它的人雖然撿回了性命，卻永遠失去了快樂。很多人因為承受不了痛苦，寧願結束自己的生命，於是海裏又多了一顆悲傷的珍珠。一切又周而複始地開始了輪回……
    因此，當生命裏的歡樂都消失以後，你可以選擇一死以求解脫，你也可以繼續活下去承受一輩子傷痛，結果其實沒有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