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溪雲初起之周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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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午後,天空沒有一絲雲,地上沒有一絲風,一切都在炙陽的肆虐下垂頭喪氣,寂然無聲,隻有樹上的鳴蟬用嘶啞的嗓音強烈地控訴著對炎熱的不滿。
禦書房裏,武帝正在埋頭研讀《禮記》,孝伯在一旁用力扇扇子,終於忍不住說:“陛下,您就歇一下吧。這天也太熱了,氣都透不過來。”
宇文淵聞言笑了,眼睛沒有離開書本,頭也不抬地說:“熱,其因有二:一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二是你心浮氣躁,像我心平如鏡,絲毫不覺熱。”
“是是!陛下一讀《禮記》就沉溺其中,渾然忘我,莫非此書可解千愁?”
宇文淵說:“你還記得嗎?小時候,父親逼我背《禮記》,背不出就挨打挨罰,我不服氣,對父親說,這些無用的漢人文人寫出來的條條框框除了束手縛腳又有什麼用呢?還抵擋不住我們鮮卑英勇無敵的鐵騎。”
“父親聽了我的話,顯然對我很不滿,但他沒有責罵我。他沉思了一會,開始給我講道理,講了一個下午。”
“父親說:孩子,跟我們的祖先不一樣,你長大後,不僅要騎馬馳騁在茫茫大漠上,還要肩負起治理國家的重任。《禮記》就是一部講治國之道的好書。書裏說,選舉有德行的人和有才能的人來治理天下,人們之間講究信用,和睦相處。修建城郭溝池作為堅固的防守。製定禮儀作為綱紀,用來確定君臣關係,使父子關係淳厚,使兄弟關係和睦,使夫妻關係和諧,使各種製度得以確立,劃分田地和住宅,尊重有勇有智的人;為自己建功立業。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和周公旦,由此成為三代中的傑出人物。這六位君子,沒有哪個不謹慎奉行禮製。他們彰顯禮製的內涵,用它們來考察人們的信用,揭露過錯,樹立講求禮讓的典範,為百姓昭示禮法的儀軌。如果有越軌的反常行為,有權勢者也要斥退,百姓也會把它看成禍害。因此,在這六位英明君主的治理下,國泰民安,天下一統,沒有分裂和戰亂,沒有生靈塗炭。
但是,現在,你看看我們的周圍,東麵有北齊在虎視眈眈,南麵有蕭梁劃江而治。他們都是我們的威脅,但我們現在還動不了他們。等到將來,我們足夠強大的時候,我一定要滅北齊、平突厥、定江南,一統天下,恢複一個像夏商周一樣的繁榮盛世。”
“最後,父親又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孩子,我所有的兒子之中,隻有你最接近我的氣質,也最明白我的心意,將來如果我沒能完成的誌向,你要繼續把它完成,明白嗎?”
“可惜,上天給了父親機遇,卻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最後父親倉促而去,一統壯誌,隻有留給後人。但我作為繼位的兒子,卻沒有能繼續父親的統一大業,父親的遺願化作一縷青煙,我心中悔恨羞慚。眼看著宇文護專權仗勢,誅除異己,專擅朝政、作威作福。我作為一國之君,卻沒有能力製止他。但是他不能橫行一輩子,他的惡行越多,我就越有機會。隻是,目前為止,我隻有等。”
“從周公的身上我得到了統治一個國家的思想真諦——敬天保民。天道無常,你看看過往,前天是夏,昨天是商,今天是周,王朝更替,王權變易,都隻能說明天命無常。你再看看今朝,南方的陳國蕭家皇朝慘烈內鬥,頻頻易主,朝廷上下,人心難安,他們的皇帝還醉心於《道德經》,妄圖用玄學去蒙蔽百姓的心智,再看看老對頭北齊,同根相煎,骨肉相殘,最終導致千裏見山風雨飄搖,血雨腥風。
而我們北周何嚐不是這樣?宇文護殺害我兩個哥哥,這十年來對我一次又一次試探,如果不是取意奉承,裝作對皇權一點興趣都沒有,恐怕我都早死在他的屠刀之下。四馬不和,取道不長;父子不和,其世破亡;兄弟不和,不能久同;家室不和,室家大凶。我不會讓這種情況再繼續下去了。
我立誌要實現父親的誌向,我立誌要超過拓跋燾、苻堅,甚至能夠達到周公旦的精神境界。所以,我刻苦,節儉,謙虛,謹慎,對照禮製規範自己的言行。吃粗茶淡飯,穿布衣蓋布被,不飲酒、不貪財、不好色,專心修德,慎言慎行。十三年來,老奸巨猾的宇文護沒有找出我一點毛病,找不到殺我的借口。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永嘉之亂以來,從五胡十九國開始,三百多年的戰火硝煙,上百萬的生靈塗炭,十幾個民族的戰與和,這一切,將在我手上結束,讓人心得到歸一,靈魂得到休養。所以我們要順應天命,明德慎罰,敬天保民。老百姓就是老天爺,民情就是天命呀。”
宇文孝伯說:“我明白了,陛下,所以您要在朝堂上向文武百官講授《禮記》的,思想”讓他們感受一千七百年前周製的博大精深。讓他們知道您以後就親政之日,我們的北周將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宇文淵長歎一聲說:“孝伯,滿朝文武,明白我的大概隻有你一個人了!”
孝伯笑著說:“陛下,也許有些大臣心裏明白,嘴上不說而已,他們不確定是否到了表態的時候,這時勢,人人比鬼還精。至於孝伯,我才疏學淺,其實也不是理解得很透徹。隻覺得陛下說的都是對的。”
武帝輕輕拍了下孝伯的肩膀,表示讚許:“孝伯,你比那幫不學無術、鼠目寸光的宗室子弟強多了。他們除了胡作非為,就是整天拜佛。”
說到這,武帝又斂起笑容:“這又是宇文護幹的好事,他信佛是他自己的事,他卻喜歡別人追隨他的喜好,弄得現在整個北周國滿天神佛。全國十分之一的人口都當了和尚,道教和佛教爭信眾、爭地盤、爭待遇,分化了民眾,更分解了國家的財力。迷信盛行,各種流言蜚語、讖緯之術蠱惑人心。以這樣的國力,我將來如何滅北齊?更不用說統一南北。”
孝伯說想了想,認真地說道:“陛下不必過慮,人心是靠說服的。我們還有時間。而且,大臣中也有明確支持陛下的倡服周製的。我記得蜀郡公衛元嵩就說過類似的話。對了,還有益州的雲大人,對《禮記》等儒家學說也很有研究,有一次,他和齊王談話的時候說道,國治不在浮圖,大周啟運,不能靠佛教,得靠儒教,而且是遠古的周製。”
宇文淵聽了,笑道:“怎麼都是蜀地之人?看來五弟那邊真是人才濟濟啊!五弟這人,性格通達,容易讓人親近,從小,父母兄弟,個個都喜歡他。這點我確實不如他,哈哈!對了,孝伯,齊王這次回京,都帶哪些人過來了?有沒有那位元大人和雲大人?”
孝伯說:“元嵩大人年紀大了,行動不便。雲舟嘛,齊王最後還是把他留在蜀中,交給別人齊王不放心。”
“雲舟?”宇文淵重複著這個名字,覺得有點熟悉,忽然想起來,就是那個在宇文憲口中“才華曠世而又絲毫沒有野心的人”。
“雲舟?齊王好像很看重此人。”
孝伯說:“那是當然的,陛下。那幾年我跟雲舟都在齊王身邊做事。雲舟此人真不簡單。比如說,別人愛書,書都放書房裏,但雲舟可以把所有的書裝在肚子裏。每次齊王要問什麼,他隨口就能答出,而且沒有一點差錯。”
宇文淵聽了,心念一動。又回過頭跟孝伯開玩笑說:“孝伯,你得好好效仿這個雲大人,把我禦書房所有的書裝進你的肚子裏,以後我一問,你也要答出來,而且沒有一點差錯。知道嗎?”
孝伯一聽,簡直嚇壞了:“陛下,您繞了我吧,從小到大,你知道我最怕讀書記文的。我天生不是那塊料。有空我還是到外麵多跑幾趟,給多探探各路消息吧?”
宇文淵笑而不語,讚許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