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梧桐驚落影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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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憲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一場宿醉,意識還有些模糊。侍妾容月聽到聲響,忙走進來服侍他穿衣洗漱。
宇文憲努力回想昨晚的情景,容月說道:“昨夜郎君醉倒,是雲大人送您回來的。”宇文憲“哦”了一聲,又說:“怎麼不留雲大人歇一宿,都很晚了,他家又在城郊。”容月說:“妾已盡力挽留,雲大人不肯,他說府上還有很多公文要處理,轉身就走了!”
宇文憲眼前又浮現出昨晚與雲舟對飲的情景。兩人從日落一直喝到半夜,自己已經酩酊大醉,雲舟卻清醒如常,那些下肚的酒就像是清水。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提到送他去長安的時候,他幹嗎有那麼大的反應?他的眼睛在一瞬間失去往日的沉穩平靜,手在劇烈顫抖,連杯子都握不住,眼裏竟是痛苦和恐懼,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雲舟身上好像有無窮無盡的故事。他對自己的過去總是避而不談。刺史府中的人在工作之餘,總聚在一起閑聊,這時,雲舟隻是在一旁靜靜地坐著,淡淡地微笑著,卻是一言不發。人們在一起熟了,總會談起自己的父母、妻子、孩子、兄弟姐妹,甚至左鄰右舍,即使雞毛蒜皮的瑣事都可以拿來作談資,平凡的生活就是正常的人生。但是,雲舟,他為什麼不談自己?
關於自己的身世,雲舟隻有一種說法,他說自己是江陵人氏,一出生父母就把他給了一家親戚撫養,很小的時候就跟著親戚來到蜀地,後來養父母相繼去世,他就孤身一人生活到現在。宇文憲絕不相信這種說法,雖然表麵看起來滴水不漏,實際上空洞無物,無法跟一個活生生的人聯係起來。雲舟淵博的學識、橫溢的才華、神秘的武學還有優雅的談吐、清逸的氣質,凡此種種,不可能是天生的,更不可能是無師自通地在荒山野嶺修練出來。
還有,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雲舟的另一張臉。什麼人會把自己一張天生的絕色容顏用另一張難看的臉皮掩蓋起來。如果不是那一場暴風雨,雲舟根本不會暴露自己的真麵目。為此,宇文憲曾半開玩笑地問過雲舟:“齊國蘭陵王高長恭美貌絕倫,上陣殺敵時也是麵具覆臉,莫非你在效仿他?”
雲舟嘲諷的笑了笑,回答道:“我一出生母親就死了,一個江湖相士給我看相,說我命不好,會對身邊的人不利,最好把臉遮蓋起來,以規避凶難。”他說這話的時候用臉上掛著淡靜無波的笑容,眼睛裏卻已經漾滿了淚水,那絕望的傷痛、難言的憂懼,使宇文憲不忍心再逼問下去。
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帆風順的人生,總有些人有不堪回首的過去。何必去揭開別人的傷疤,去看血淋淋的傷口。於是,他對雲舟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罷。”
宇文憲走到刺史府,進入書房,發現雲舟伏在案上睡著了。燭台上有幾條燃盡的燭芯,看來,這家夥又在挑燈夜閱了。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衣,窗戶卻打開著,大概已經吹了一夜的冷風。
“就喜歡折騰自己!”宇文憲皺了皺眉,不滿地歎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雲舟的肩膀,說:“喂喂,快醒來,回家睡去,別在這兒冷出病來。”
雲舟睡得不深,一下子被驚醒。一抬頭,猛然看到宇文憲站在麵前,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脫口而出:“您怎麼老是突然出現,每次都嚇我一跳!”這句孩子氣的話配上那無邪的可愛眼神,是宇文憲啞然失笑。他喜歡雲舟這種自然流露的純真,就像看到劃破沉沉黑夜的一道光明,隻可惜,稍縱即逝,無影無蹤。
宇文憲打趣地說:“好好,以後我見雲大人一定記得通報,沒得到雲大人的允許,我絕不敢進來。”
雲舟猛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急了,一下子跪倒在地:“齊王殿下,雲舟無禮,冒犯王爺,罪該萬死,請王爺降罰!”
宇文憲忙把他扶起來:“傻孩子,動不動就說死,這也叫罪嗎?這叫開玩笑,我就喜歡你這種樣子,知道嗎?我們相處多年,你知道我是怎樣對待下屬的,我從不擺架子,跟他們都能打成一片,唯獨跟你就不能。你總是在身邊周圍挖一條河,把自己跟別人相隔開來,誰也不讓靠近。這是為什麼?難道一個人生活在孤島上不難受的嗎?”
雲舟低著頭,無言以對。
宇文憲用力按住他的肩膀,“雲舟,抬起頭,看著我。”雲舟茫然地抬起眼睛,聽到宇文憲語重心長地說:“我一直把你當成弟弟,明白嗎?記住,你不是無親無故,你還有我這個哥哥!”
保定七年冬長安城
長安城的東市,一派繁華,彙聚了四麵八方的商賈,貨如輪轉,人流如鯽。一間雅致的茶社裏,周武皇帝宇文淵正和宇文孝伯在閑談。偶爾透過窗戶看看街上的景色。
忽然,一陣嘈雜聲、哭鬧聲在街上想起。宇文淵下意識地向外望去,隻見一大隊皇家侍從裝束的人騎著高頭大馬在集市上橫衝直闖,所到之處,行人倒了一地,兩邊擺放的攤販損失慘重。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小小的嬰兒在呼天搶地的痛苦,她的孩子被馬蹄踐踏而死。宇文淵知道那是誰的隊伍,心裏狠狠地揪了起來。
不遠處一台桌子的幾個人議論聲大了些,話語很清晰地傳入了宇文淵的耳朵。
“橫行無忌,眼裏還有皇法嗎?!”
“兄台,他們每天都這樣,每天都要死幾個人。你第一次來看不慣,又能怎麼樣?”
“那宇文護作惡多端,罄竹難書!還有更慘絕人寰的事。他的兒子在路上看中了一對姐妹花,立即把她們強搶會家。姐妹倆就那樣被糟蹋了,完事以後還被推倒河裏淹死呢!”
“哪裏是淹死的!那畜生把她們丟給十幾個死囚,活活給弄死了。事後才丟到河裏,企圖毀屍滅跡。”
聲音變得憤慨:“這橫行無忌,還要皇法幹什麼?!”
剛才的聲音諷刺地笑他:“什麼叫皇法?他們就是皇法,皇法是他們定出來禍害我們百姓的!”
“當今皇上也不管管?就這縱容他宇文護胡作非為,遲早要危機江山社稷!”
“那還不是他們宇文氏的江山,跟我們平民百姓有什麼關係。再說,那皇帝還是一個毛頭小子,那能跟宇文護鬥?”
“根本就不會鬥,當今皇帝是個傀儡。對宇文護的胡作非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整天就知道喝酒打獵,根本不問政務。”
宇文淵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全神貫注盯著手中的酒杯,眼神卻一片空洞。
宇文孝伯騰地站起來,準備過去找那些人問罪。宇文淵一把拉住他,用眼神製止了他。
宇文淵一語不發,轉身離去。宇文孝伯忙跟了上去。
宇文淵上了馬,一路疾馳。很快出了城。一揚鞭,駿馬撒開四蹄飛奔。宇文孝伯在後麵緊緊追隨。
天上掠過一隻禿鷹,宇文淵彎弓搭箭,隻聽“嗖”的一聲,利箭離弦,禿鷹應聲而落。整個動作一氣嗬成,馬步也沒有停下來。
不知跑了多久,前麵的路越來越陡,越來越窄。
宇文孝伯忽然想起來什麼,高聲喊道:“陛下,快停下,前麵是斷崖!”
宇文淵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一點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孝伯心急如焚,猛抽幾下馬鞭,直追上去。
眼看離斷崖越來越近。轉瞬間,以至咫尺。
孝伯的馬終於靠近宇文淵的坐騎,他一用勁,在馬背上騰空而起,飛身撲過去,抱住宇文淵從馬背上滾落下來。巨大的衝力把他們撞向前麵的突出石塊,孝伯拚命扭轉身體,用自己的後背擋住宇文淵的身體。
當宇文淵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落到了地上。他站起來,覺得自己毫發無損。卻發現語文孝伯躺在地上,無法動彈。宇文淵俯下身去,看到語文孝伯雙目緊閉,清秀的臉一片慘白,額頭滲滿了密密的冷汗。嘴角不停地溢出鮮血。
宇文淵心裏又驚又痛,急忙把語文孝伯扶起來,抱在懷裏。孝伯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宇文淵,無力的笑了一下,“陛下,你沒事就好。”聲音低不可聞。說完,虛弱地閉上眼睛。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之中。
宇文淵迅速檢查了一下,孝伯身上卻沒有明顯的傷口。這中情況更凶險,是內髒出血的信號。必須馬上會宮中救治。
宇文淵環顧四周,幸好還有一匹馬及時停住,沒有衝下斷崖。他抱著孝伯上了馬。怕加重孝伯的傷勢,他不敢走的太快。不時停下來,看看孝伯的情況。如此,到達長安時已經
是夜幕降臨。
他抱著宇文孝伯,一路跑進未央宮的內殿。吩咐一個宮人馬上傳禦醫。
他把孝伯放在床上,望著平日秀美的麵龐現在氣若遊絲,心中悔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