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璿璣才女玲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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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嫣坐在窗前,默默地彈奏著錦瑟,這是她在娘家帶來的,陪伴了自己整整十年。現在,自己在這座堂皇而空寂的雲清宮裏,挑盡一盞又一盞的孤燈,看著螢火蟲悄無聲息地飛來又飛遠,宮門外的鍾鼓卻遲遲未敲響,這漫漫的長夜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獨守空房,郎君早已不知去向,未曾相愛已無情,以後我又如何度過漫長的日月?還有,我的弟弟,當陛下問到跟我一模一樣的人是誰的時候,你叫我如何回答?你可知道我是多麼驚惶而痛楚,你不知道他追問我時的眼神,他有多在乎你啊!我不知道你們如何相遇,又如何相知,你為何喬裝成女孩?你又為什麼借用了我的身份?我都不明白,但我卻看到了他對你的念念不忘。難道我可以對他說:“不,陛下,您弄錯了,你看到的那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他不是女孩啊,他是我的弟弟。”不!我不能說,這些話我情願當場撞死在他麵前也不願意告訴他,隻希望他今生也不會發現這個可怕的真相!就讓他獨自追憶那個虛幻的影子吧!我情願承受欺君的罪名,也不想看到他被這個誤會撕成碎片。
宇文淵回到自己的書房。麵對美麗無雙的新娘,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因為他受不了那張一模一樣的臉。誰能忍受一個陌生人披著自己心上人的麵具出現在自己眼前呢?不,我不能說她是陌生人,她畢竟是我的妻子,是我硬要把她娶過來的,這是她的新婚之夜啊,我對她卻隻有盤問和責怨,她一個柔弱的小女孩怎麼受得了?為什麼命運要這樣捉弄我們,到底是誰的錯?
三天後的深夜,宇文淵才再次踏進雲清宮,盡管他不愛她,總歸是有所牽掛的。
雲嫣坐在案台前看書,聚精會神地,連自己進來也沒有覺察。
宇文淵又一次驚歎於她的美麗:身穿深藍色織錦的長裙,外套淡藍色挑絲軟煙羅,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黑玉般的秀發綰成如意髻,斜簪一朵新摘的梅花白玉簪,顯得清雅脫俗,皮膚細柔光若膩,瑩白如雪。
幾天的思慮、疲憊和孤寂的侵蝕下,她臉上嬌豔的緋紅已經盡數褪去,蒼白得近乎透明,顯得特楚楚可憐。
忽然,她意識到眼前站著的人,吃驚地站起來,即刻向宇文淵請安。兩排纖長濃密的睫毛如蝶翅輕輕震顫。
宇文淵淺笑著將她扶起。忽然看到她擱在案台上的書,驚奇問道:“你把我的《東觀漢記》找回來了?”
雲嫣說:“陛下,妾這幾天沒事就彈彈琴看看書什麼的,陛下的藏書是海納百川,無所不有啊。無怪乎陛下有雄圖偉略之材,經天緯地之誌。”
宇文淵聞言笑了,任何一個男人對於美女崇拜的目光和言辭都是十分受落的。這女孩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哭哭啼啼,哀切埋怨,反而顯得心性開朗,平和衝淡,這點倒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剛才來的時候那種勉強的例行公事的心態漸漸被一種悄然而生的喜悅而代替。
美人神色晴朗,嫣然一笑。
宇文淵心念一動,笑意更深:“素聞白氏詩書傳家,雲嫣幼承庭訓,才貌雙絕,名動一時,現在可否讓我討教討教?”
說完,也不等雲嫣回答,徑自拿起《東觀漢記》,隨手翻到一頁,朗聲讀到:“言天體者有三家:一曰周髀,二曰宣夜,三曰渾天……”說到這,停了下來,望著雲嫣,莞爾一笑。
雲嫣會意,立刻接到“宣夜之學絕無師法。周髀數術具存,孝驗天狀,多所違失,故史官不用。唯渾天者近得其情,今史官所用候台銅儀,則其法也。”
宇文淵點點頭,又道:“立八尺圓體之度,而具天地之象,以正黃道,以察發斂,以行日月,以步五緯。精微深妙,萬世不易之道也……”
雲嫣嘴角含笑,大眼睛清亮晶瑩,一口氣往下說:“官有其器而無本書,前誌亦闕而不論。臣求其舊文,連年不得。在東觀,以治律未竟,未及成書。案略求索,竊不自量,卒欲寢伏儀下,思惟精意,案度成數,扶以文義,潤以道術,著成篇章。罪惡無狀,投畀有北,灰滅雨絕,世路無由。”
宇文淵心中暗暗稱奇,轉過身又從架上取下幾本先秦諸子散文,隨意拿起一本,翻到某一頁,雲嫣竟能立即往下接,一字不漏。
聲音清潤如珠玉,紛紛散落在銀盤上,說不出地委婉動聽。
宇文淵心中讚歎不已,含笑說道:“雲嫣才女,腹有詩書氣自華!”看著雲嫣的眼神多了幾分熱情。
雲嫣何等冰雪聰明,即刻從宇文淵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郎君的心思。於是說道:“陛下謬讚!雲嫣愚笨,渾掄吞棗,隻管誦持,不解其意。雲嫣反倒喜歡前秦才女蘇若蘭的《璿璣圖》,不知陛下可有聽說過?”
宇文淵搖頭道:“素無留意,願聞其詳!”
雲嫣緩緩而語:“蘇惠,字若蘭,是前秦安南將軍竇滔的夫人。小天資聰慧,三歲學字。五歲學詩,七歲學畫,九歲學繡,十二歲學織錦。及笄之年,已是姿容美豔的書香閨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但所言皆屬庸碌之輩,無一被蘇蕙看上。
蘇蕙十六歲那年,跟隨父親遊覽周原名刹阿育王寺,在寺西池畔看到有位英俊少年仰身搭弓射箭,弦響箭出,飛鳥應聲落地;俯身射水,水麵飄出帶矢遊魚,真是箭不虛發。池岸有一出鞘寶劍,寒光閃亮,壓著幾卷經書。若蘭頓生仰慕之情,攀談中知此一少年即是竇滔。雙方父母作主,竇滔與蘇蕙遂結為夫妻。
竇滔在苻堅當政後,覺得文武才略有了施展的機會,入仕前秦,政績顯著,屢建戰功,升任秦州刺使。後因被奸臣忌功嫉能,讒言陷害,被判罪徙放流沙,與妻蘇蕙在阿育王寺北城門外海誓山盟,揮淚告別,蘇蕙表白了對竇滔的忠貞不渝,等他回來團圓,海枯石爛不變心,誓死不改嫁;可是竇滔到流沙後卻另尋新婦趙陽台,蘇蕙得知,由思轉為鬱憤。花前月下,椒房燈前,夜以繼日,吟誦成如訴如怨淒哀惋痛的情詩。構思既成,她又費了好幾個月的工夫,把詩織在錦緞上,這副錦緞長寬都是八寸,上麵織有八百四十一個字,分成二十九行,每行也恰是二十九字,每個字縱橫對齊;這些文字五彩相間,縱橫反複都成章句,詩意多為傾訴她的思念之情。蘇蕙把這副錦緞命名為“璿璣圖”,璿璣,指天上的北鬥星,璿璣圖上的詩文,排列象天上的星辰一樣玄妙而有致,知之者可識,不知者望之茫然。蘇惠對郎君的情思就象星星一樣深邃而不變。”
說道這裏,雲嫣悄悄地看了宇文淵一眼,見他神色平靜,聽得專注,便繼續道:“《璿璣圖》織好後,蘇蕙派人送往襄陽交給竇滔。旁邊的人見了這圖,都不知其中有何含意,可對詩文不甚通解的竇滔,捧著“璿璣圖”,細細體味,竟完全讀懂了妻子的一片深情,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吧!旁人詢問其故,竇滔意味深長地說:“這是我家的語言,不是我家的人,莫能解之。
當即,竇滔派遣了一批人馬,到長安接來了蘇蕙。自此,夫妻恩愛日深,《璿璣圖》也流傳於世,廣為傳誦。”
終於說完了,雲嫣輕輕地舒了口氣,忽然有點惴惴不安,自己本想借蘇惠的故事表達自己心思,但這樣明目張膽的借古諷今會不會得罪了這位年輕的皇帝?她低垂著頭,不敢看宇文淵的目光。
兩人間靜默了半晌,他又怎麼不明白雲嫣的心思,冰雪聰明的女孩,如此玲瓏剔透的情思,宇文淵心裏也思潮起伏,有所感懷。看著女孩低著頭,柔如垂柳般楚楚風姿,不覺心中一熱,不由自主地伸過手,輕輕地環住雲嫣的肩膀,說:“今日秋光明豔,不要悶在家裏,陪朕去郊外觀賞楓葉,如何?”
郊野之外,麗日晴空,涼風習習,清新明潔,沁人心脾。兩匹駿馬奔馳在廣袤無垠的原野上。雲嫣長發飄飛,笑容甜美,白色紗裙隨風翩翩而舞,宛如天際雲神飄落凡間。
雲嫣的馬慢慢停了下來,望著蒼茫的景色,輕輕地吟唱:“雁南征兮欲寄邊心,雁北歸兮為得漢音。雁飛高兮邈難尋,空腸斷兮思愔愔。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
宇文淵在她身邊停下來,靜靜地聽完,輕聲重複道:“雁飛高兮邈難尋,空腸斷兮思愔愔。”心中暗歎,難道我真的要用一生尋找那個虛無縹緲的影子?
忽然抬起頭,接觸到雲嫣一切了然的目光,秋水般的眸子悲切而深情地望著自己。他一時間百感交集,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念念不忘的所謂多情就是對妻子最大的無情!
宇文淵把妻子從馬上扶了下來,兩人四目相顧,默默無言,原野的清風周旋在雲嫣的發際,仿佛唱著低柔的歌謠。終於,少年君主把眼前美麗的少女擁進懷裏,深深地擁抱著,久久沒有分開。雲嫣緊緊閉著眼,看不到天地玄黃,卻覺得自己飛旋著、漂浮著,融化在宇宙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