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洞房花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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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洞房花燭(上)
一夜入秋,風雨飄搖。宇文淵在皇宮一角僻靜的後院拜祭兄長宇文毓。轉眼大哥已經走了一年。
宇文淵把酒灑在地上,輕輕地唱起宇文毓臨死前的絕吟:“權去生道促,憂來死路長。懷恨出國門,含悲入鬼鄉。隧門一時閉,幽庭豈複光。思鳥吟青鬆,哀風吹白楊。昔來聞死苦,何言身自當。”
他反複地吟唱著,心中充滿無法排遣的苦痛。都說人間久別不成悲,為什麼至今哥哥的死還刺痛著他的心?不,因為那不僅僅是悲傷!時間可以淡化傷痛,卻無法抹去悔恨。糾結著悔罪和仇恨的傷痛就如同一把冰封的刀,插在心裏,把疼痛一點一點地融化,直到融入血液當中,成為身體的一部分,直至此生結束都無法消除。
是的,他恨,恨宇文護逼死自己的兄長,他更恨自己對此無能為力,甚至還充當了幫凶的角色。甚至,今天,兄長的忌日,他都要悄無聲息地躲開眾人,僅在自家後院設一方簡陋的供桌,聊表對兄長的悔疚和思念之情,卻不敢到兄長的墳前獻上一支檀香。
所以,他恨,他有多愛自己的兄長,就有多恨宇文護。這種恨意已經壓抑了整整一年。這一年中,他絲毫不敢流露自己的情感。他努力表現出對宇文護的殺兄之仇很無所謂,沒有一絲悲傷或憤恨的神色,就像一個被掏空了心的木偶,卻無法斷定這樁木偶能否有一天重新擁有人的靈魂。
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兄長還在世的時候,他們常常用這個典故互相安慰和勉勵對方,仿佛真的會有那誅滅權臣重掌江山的一天,而現在,兄長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留下他孤苦一人,形單影隻,在苦與憂中彷徨。
“大哥!到底什麼時候,我才能替你報仇雪恨?到底什麼時候,我才能重掌家國?你在天有靈,告訴我應該怎樣做?”
依稀之間,耳畔又想起宇文毓滿懷深情的聲音:“……答應我,一定要活下去,我們都走了,所有的擔子都留給你了,死是最容易的事,活下去才是最大的考驗!”
宇文淵無聲地流下眼淚,淚水滴落在泥土中,混和著早前灑落的酒液,消散於無形。
一名宮人忽然來報:“陛下,柱國公請陛下到朝堂議事。”
宇文淵慢慢站起來,一步一步向外麵走去。忽然回過頭來,指了指供桌,對那宮人說:“把那些撤了罷!”
當宇文淵不緊不慢地踱步來到朝堂時,群臣早已散去,獨剩下宇文護在專心致誌地讀著奏折。
宇文淵在皇座上坐下,舒服地斜靠著,打了個哈欠,說:“什麼事嘛,堂哥?”
宇文護精光閃爍的眼睛盯著他說:“陛下,按周禮,自今日起,為先皇服喪的期限已過。陛下可以考慮冊立皇後之事。”
宇文淵心中一陣緊揪,努力把深深的不滿壓下去,眼皮也不抬,無所謂地說:“莫非堂哥有什麼好的人選不成?”
宇文護不滿地瞟了他一眼,這種漠不關己的態度,他這一年在宇文淵身上見得太多太多,也見怪不怪了。但他還是很認真地說道:“周齊之際,北方大漠崛起了一支新的民族,叫突厥。突厥本為柔然鍛奴,地位低下,受盡欺淩,卻在忽然之間就擊敗了不可一世的柔然帝國,成了北方草原上的新霸主。”
宇文護說到這,看到宇文淵臉上顯現出非常無趣的神色,隻好長話短說:“一統中原曾是先帝的遺誌,但現在北齊高氏對此也躍躍欲試,對於這種形勢,強大的突厥是不可或缺的幫手,據我所知,北齊也在極力拉攏突厥,因此我們要先下手為強!”
“哦!堂哥的意思是我們要和突厥和親結盟吧?”宇文淵終於有了一句回應。
“這正是我的意思,陛下!隻是,和親一事,北齊高氏也肯定在謀劃著,突厥木扞可汗不一定會把女兒嫁給我們。”
宇文淵說:“某事在人,成事在天嘛!憑著堂兄三寸不爛之舌,北齊不是咱對手。”敷衍的態度令宇文護很不滿,但那畢竟是皇帝,又不好說他什麼。
靜默了一會,宇文淵忽然說:“那突厥公主長得漂亮嗎?”
宇文護說:“聽說突厥公主有資貌、善容止。”
宇文淵不以為然地說:“我看就不是了,一個突厥女子能有多美麗,身材高大,又黑又粗的。”
宇文護盯著年輕帝皇俊秀的臉,忽然心念一動,笑了,說道:“嗬嗬,陛下也真的是長大了,後宮又怎能空蕩蕩的。莫非陛下看上了哪家名媛?”宇文護嘴上問得漫不經心,心裏迅速把六大柱國、十二大將軍家中年已及笈的少女名單想來一遍,暗自猜測裏麵有沒有自己的對頭人。
宇文淵也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說道:“那靜郡太守白玉川的女兒白氏長的挺不錯的。”宇文護聽了放下心來,白玉川這些連名字也不怎麼聽說過的下級官吏是無關緊要的,不過,還有另一個問題,他說:“這白氏既非名門望族,陛下打算以什麼名義冊封之?”
宇文淵淡淡地說:“這你放心,無論後宮有多少佳麗,皇後的位置我定留給突厥公主,隻要堂哥能說服木扞可汗把女兒送過來。”
一年來,宇文淵第一次感到北周的秋光也是明麗可愛的,湛藍的天空純淨如晶石,遠處蒼茫的大漠不再隻有黯淡的灰白,透明的陽光透過淡淡的雲層照散落在空氣中,流光溢彩,宇文淵感到一種久違的暖意。
少年天子,龍章鳳姿。氣度雍容,豐神俊逸。宇文淵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刻意地修飾自己:
身穿玄衣,以象天;下著黃裳,以象地。玄衣廣袖,上麵用朱、白、蒼、黃、玄五彩絲繪繡出日、月、星辰、山、龍、花蟲等十二章紋。裳前有皮製的芾,朱色。上麵繪龍、火、山三章,係於腰間革帶,蔽之於裳麵膝前。裳旁佩玉。裳後係組綬(寬絲帶做成的花樣垂飾)。腰間還用大帶係束。
黑發束於頭頂,著冠,冠貫以晶瑩剔透的白玉笄,扣緊冠與發。冠上加冕延,以象征尊貴無上的身份。冕延前後均勻地垂有十二條用彩絲作繩,貫串五彩玉珠的旒,每旒12玉,前後共24旒,共用玉珠228顆,稱為玉藻。冠冕旁懸充耳玉。
穿著這一身威儀萬方的帝皇裝束,宇文淵足著厚底寬高的赤舄,立於宗祠裏施行祖禮。宇文氏宗族所有長幼男子都齊聚於此,此刻正分裂兩旁。宇文護看著堂弟的風姿,不由得暗自想到,叔父宇文泰的兒子倒是一個比一個英武。
今天,北周年輕的帝皇會在宇文氏宗祠裏迎娶自己心愛的女子。
繁瑣的儀式終於結束,漫長的一天即將過去。薄暮如煙,華星明滅,明燈煌煌,紅燭搖曳。在踏向後宮的路上,宇文淵覺得自己正做著一個明光流麗的夢。
宇文淵終於娶了白雲嫣。按周禮白氏女父家身份未及皇族名門,在未誕下龍裔之前不能冊封妃嬪,所以雲嫣隻是夫人。但是,宇文淵知道,他心愛的少女是不會在乎這些虛名的。他的雲嫣靈動飄逸,灑脫無束。那一個在野林外橫笛傳音,擊潰無數毒蛇的奇異女孩;那一個在立在碧水台畔,水晶般的聲音在說:“這裏的水很美,不是嗎?以前我常到這來,總覺得無論有多少煩惱和汙俗,經過這碧水台的水洗滌,就能潔淨清爽。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水能把一切滌蕩幹淨,而自身卻依舊純淨如初?”
這位美如仙子淡如菊的女孩,怎會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奇思妙想啊!
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宇文淵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他在門口前停下來,隔著簾幕,透過搖曳的燭光,他看到一個亭亭玉立的倩影立於窗前,背對著他,正望著天上的明月在沉思。
一種強大的力量把他引到了倩影的身後,一個深情的聲音喚出了心中柔情萬轉的名字:“雲嫣!”
少女轉過身來,一張驚若翩鴻的臉帶著明麗的淺笑呈現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