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曼珠，是守護彼岸花的花妖。
    彼岸花每隔一千年開一次，一開便是一千年。我負責在花開的那一千年裏，守護著那片一望無邊的血色的嫣紅。
    每當徘徊在三途河邊，我都會想象彼岸花謝時候的樣子。曾經問過奈何橋邊的孟婆婆，她說，彼岸花謝時會生長出墨綠的葉子，因為沒有陽光，所以放眼看過去，三途河邊漆黑如墨，惆悵而且荒涼。
    聽說，另一個守護彼岸花的是葉妖，他與我長得有些相像。孟婆婆仔細看過我後說，五官其實不太一樣，隻是神態有些相似罷了。
    我知道那是為什麼，因為我們都因思念而憂傷。眼神憂傷所以一樣。
    對於我來說，不如人界分四季，也不像天界終年如一，冥界中所謂的季節有兩個，一個是花開，一個便是花落。一季便是一千年。而現在這一千年，是彼岸花開的時候。
    我想象著那綿延千裏的墨黑，想象著，那個與我神情俏似的葉妖。
    ——
    我漫無目的地遊蕩在三途河邊，消磨著這一千年的時光。這已經不是第一個一千年，我開始習慣，開始變得麻木。
    有時候我會化作一縷微風，在成片的彼岸花上空自由飛翔，清風拂過，掀起層層疊疊的花浪。那些紅得絢爛的花朵好似受到驚嚇一般漸次向一邊倒去，淒美地張揚。
    我愛玩這樣的小遊戲，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是這片花海的守護者，主宰著那無邊無際的絕望。
    然而，我依舊寂寞，終日與不會說不會笑的彼岸花相伴任誰都會這樣。孤寂如荒草一般在心中肆意地生長，讓人發狂。但是我沒有瘋狂，因為我在等一個人，一個自從我存在起就開始等待的人。
    我相信，我們終有一日可以見到，雖然那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始終不讓。
    那個高傲自恃男人，我恨他，恨死他。
    那些花謝的千年，他強硬地將我留在身邊，寸步不得離開。他完全不顧我的反抗，毫無節製地索取我，占有我。很多次我想逃跑，但都被他捉住。最終他竟將我用純金打造的鏈子鎖在床上。
    他每次都會將我弄得殘破不堪，我的血已不知弄髒了多少床單。但是每次事後，他又會緊緊地抱住我，語氣哀傷，他說：“對不起……曼珠……曼珠……你為什麼要這麼不聽話，我也不想弄疼你啊……”我猜也許他是真的哭了，但不願去想。
    我不愛你，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
    有時候我也真的弄不懂，霸道抑或溫柔，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我親眼見過那妖媚的眸子中流露出的凶殘，也目睹過水光瀲灩般的柔情似水。
    雖然也曾細微地感動過，但我始終無法接受。因為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心中就有了一個人的存在，他叫沙華。所以，已無法容下他人。
    無論是被他抱在懷中還是壓在身下，我總覺得他透過我，看著的是另一個人。我知道，那是沙華，是沙華！雖然心裏千次萬次地祈禱著不要是他，但是離恨告訴我……沙華和我不一樣。他不恨冥樓，從來就不曾恨他。
    我瘋狂地嫉妒冥樓，但直覺又告訴我，沙華其實並不愛他。我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自欺欺人，但我就是這樣執念地感覺到，我與沙華之間，有一種東西叫做牽掛。
    所以，在我看來，在冥城外的千年比在冥府中要來的自由許多，至少我可以擺脫冥樓，毫無顧忌地思念沙華。
    在大片彼岸花對岸，相隔著一條三途河，便是凡人口中的黃泉路。每天都有好多好多逝去的亡魂由冥司引著自忘川那邊沿著弱水之岸一路行來，眼神或是空洞或是哀傷。奈何橋邊，慈祥的孟婆婆會給他們每個人飲下一種叫迷魂的湯，喝過之後，曆曆過往便已成蒼，不再神傷。
    我每日每日目送著一批又一批的亡魂進入冥城，同時也為那些從城門中走出的準備重入輪回的人送別。冥界就是這樣一個寂寞而哀傷的地方，生靈都算不上生靈，死亡也隻道是尋常。
    這個時候，我就開始瘋狂地想念身在冥府中的葉妖沙華。
    好想，好想見他。
    ——塵世忍離誰念？黃泉一路凝眼。
    他是否也曾佇立於橋邊幽幽地抬頭望向遠方；是否也曾對著弱水癡癡地猜想我的長相；是否也曾如我現在這般化作輕風飛揚，隱約聞見那麼一屢屢迷人的芳香。是否他也在期盼，是否他也在向往，是否他也曾幻想有朝一日我們相見時的景象。
    沙華……沙華……想見你……想見你啊……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滄海萬頃，唯係一江潮。浮華一世也好，寂寥一生也罷，逃不掉的還是縈繞心間長久不散的癡情愛恨。糾結生世的妄念癡嗔，念念不忘的依舊是緣起緣滅魂牽夢縈的前塵往事。
    哪怕是妖，也有看不穿的抵死糾纏，想不透的怨孽情傷。
    一知思君即斷腸。
    孟婆婆曾經說過，情愛之事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不沾上那是福氣，沾上了甩都難甩掉，可是世間人偏偏一心一意虔誠萬頃求取姻緣。人生自古傷離別呐，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到頭來還不是悲悲愴愴淒淒慘慘的生離死別。
    其實我不太讚同孟婆婆說的，正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世間情愛難有難求，遇上了就要相惜，莫要棄離。
    所以，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千年又千年，我始終默默地等候著，期待著有朝一日與沙華相見。花葉本同枝，豈能遠分離？
    如今，彼岸花依舊如火如荼地盛開，我佇立在三途河畔，接受著如火焰將人吞噬一般的洗禮。我要等他來，等他來……
    此時，突如其來的風淩亂了我那滿頭的華發，在空中糾結在一起。
    我轉過身，詫異地看著立於眼前的人。
    眼睛睜大睜大，對方的表情也與我一樣。心髒突然停止了跳動，我眐眐地凝望他那頭與我形成鮮明對比的墨發在風中亂舞。
    是誰在心中默問，這樣的場景是否與想象中的一樣。
    是他……是他……
    我忍不住熱淚盈眶，喉嚨像被掐住一般說不出話。見到了，終是見到了……果然如孟婆婆說，他跟我長得不像。
    有一種叫做愛的東西瘋狂地湧出胸腔，想要擁抱他，想要親吻他，想要，想要……
    也許，我們本就該在一起，緣定了三生。
    “曼珠……曼珠……”他喃喃地喚著我的名字，走過來將我擁進懷裏。我也緊緊抱住他。
    閉上眼睛，我聞到了他身上真真實實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