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般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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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翮把鋒利的碎片丟掉一邊,手指伸進皮肉翻起的傷口裏匆忙摸索。
鮮血如溪,侵透了半身衣衫,他且渾然未覺。
隻望著琉聿蒼白消瘦的臉,放佛看見另一個自己,那麼虛軟無力的樣子。
他們明明南轅北轍,卻因愛著同一個人,被束縛於此,生不如死。
那些表麵的平靜,安撫了麵孔,卻安不了自己的心。
“不可以死……我一定會救你的……”
鄢翮終於從血肉中摸出兩粒小指尖大小的蠟封藥丸,欣喜若狂,用力搓開上麵的蠟殼,將一枚塞進琉聿嘴裏,一枚自己吞下。
鄢翮輕輕抹著琉聿未幹的眼角,笑容說不出的苦澀。
“心有靈犀……聊勝於無……”
他撿起碎片,重重割開了手腕上已經止住了血的傷口,同樣執起琉聿的一隻手腕劃開,琉聿的血帶著暗色,顯然毒氣已經走遍肺腑。
鄢翮輕歎,似在感慨命運的無常和玩笑,將自己的傷口按在琉聿唇邊,緩緩含住琉聿手腕那個不斷湧血的口子,吸吮。
琉聿的身體放佛得到了指示,隨著鄢翮的動作,竟然啟唇開始吸吮鄢翮手腕流出的新鮮血液。
來不及飲下的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滑落,觸目驚心之間,多了些薄涼無奈。
鄢翮閉目流淚,嘴裏似有似無的嗚咽,持續了很久……
這藥,名叫心有靈犀。
是六歲那年,皇叔將他叫進宮裏,幫他和太子哥哥在手臂裏埋下的。
當初自己痛得死去活來,皇叔隻是心疼地撫著他的發,“鄢翮乖了,這是以後能救命的東西……”
心有靈犀,天下良藥。
隻是這藥要成對相輔,故極難製成,製成之後的三個時辰之內,必須以新鮮血肉飼之,直到重新拿出使用。
心有靈犀,起死回生。
服下對藥的兩人,不論對方是病入膏肓還是毒入五髒,都能重獲健康。
如此神藥,皇叔費盡氣力隻練出了兩對,給了他和太子。
鄢翮何德何能。
心有靈犀,牽絆一生。
他和琉聿,從此同氣連枝,甚至會對對方慢慢產生依戀,但無關愛情。
無法對對方說假話,無法背叛,哪怕死亡,也是接踵而至的。
嗬嗬……
心有靈犀,聊勝於無,至少,琉聿還能活著……
夜色漸濃,周圍的空氣沉降出陰冷感,間或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兒。
鄢翮覺得眼前有些模糊,記憶像書頁一般不斷翻起,歡樂悲喜中的過去的自己,活像書中的人物,在自己的冷眼旁觀中淡去。
天色露出一線淺白,鄢翮看了看琉聿恢複鮮豔色澤的傷口,笑了,就這麼直接躺在冰冷的地上,讓琉聿伏在自己胸口,倦極地昏睡過去。
結果怎樣,他已經無法控製了,幹脆任其發展。
難得做了平穩錦華的夢,他還是那個無憂無慮喜逛市集的鄢翮小王爺——
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故人回首依舊,笑晏晏。

琉聿渾渾噩噩間,似乎又將今生經曆一次,其中況味無法言喻。
他隻是用力掙紮著,想擺脫那些連絲繞線的過往,終於哽咽著哭醒過來。
靜靜望著頭頂的藍天暖日,琉聿有些恍惚……
痛。
他抬手看著自己手腕傷口,不禁困惑,自己怎麼會有痛覺?
那些真實的景色,又是怎麼回事?
覺察到耳邊微不可聞的呼吸聲,他驀地睜大鳳眸,起身看向自己身下的鄢翮——
鄢翮還在昏睡,夢中舒展了習慣緊皺的眉頭,原本幹淨的臉上黏著一些幹涸的血跡,下巴上冒出青色胡茬,看上去有些憔悴……
尤其是左臂上猙獰恐怖的傷口,幾乎可以看見森白的臂骨,琉聿看得心裏發涼,依稀記起昨夜那些混亂的場麵。
“鄢翮……”他撫摸著鄢翮的臉頰,說不出心裏什麼滋味。
他有些不懂,為了自己這個幾乎可以算作敵人的人,鄢翮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
真的隻因為自己在斷崖上拉了他一把麼?
然,無解。
感覺到自己恢複了一些力氣,他便站起將鄢翮抱進屋裏,鄢翮隻不踏實地哼兩聲,沒有醒來。
琉聿處理了鄢翮手臂上極深的傷口,看著屋外暖日融融,有些恍惚,明明是春天,他卻覺得心裏一股寒氣迫人,嚴冬一般。
有些事情無法厘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自那日鄢翮昏睡醒來,兩個人便沉悶相處,頗有尷尬的味道。
朝夕相對,他們似乎都在維持那種微妙的平衡,不提明日。
琉聿偶爾靜靜看著天空發呆,或者在鄢翮要做重活時幫上一把,“你手不方便,我來吧。”
鄢翮也不拒絕,退到一邊,睨一眼外麵的流水落花,“琉聿,我要離開這裏。”
不是詢問,不是打算,是淡淡的卻不容質疑的語氣。
琉聿手上的動作慢了一下,沒有抬頭,“這樣……去哪裏?”
“……我要去找麟光。”鄢翮猶豫了會兒,還是如實告訴了琉聿。
琉聿被魚刺紮到,蹙眉看著指尖沁出來的血珠子,心想,這裏麵,有一半鄢翮的血液吧。
“你真得放得下和涯瑜的過去麼?”
直白的話語,讓鄢翮輕輕吸口氣,又歎出來,“可是那時我衝自己發誓,如果斷崖不能要了我的命,我就去報仇。”
他若不死,新生就屬於王朝。
琉聿怔怔然地點頭,“你去吧。記得小心,麟光不是好相與的人物。”
鄢翮似乎有些詫異琉聿的態度,“你……”
“我累了。”琉聿揚起唇角,卻是說不出的疲倦和空透,放下手中物什,紅袖輕揮,走向屋裏。
第一次,在鄢翮麵前掩住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鄢翮覺得有些控製不住地難過,悵然長立,欲語還休。
屋內,琉聿麻木地僵笑著,凝視指尖早已愈合的傷口。
白細如蔥,裏麵卻深深揉進了一些黑色的細石渣,那時沒能清理,就一直,一直長進了肉裏,如蛆附骨。
看上去,很惡心。
他使勁搓了搓,卻沒什麼用。

那晚,鄢翮抱來了當初在木屋後麵發現的一壇酒,像是原先的主人自己釀的,酒液算不上澄亮滑口,卻帶著濃鬱誘人的酒香,飲起來頗為辛辣爽快。
兩個人坐在那時救了他們一命的秸稈垛上,影子投長在後,聞著縈繞在酒香裏淺淡的秸稈香氣,耳畔是溪流活潑歡快的聲音,夜涼如水,月光似練。
鄢翮又替自己添了一碗酒,正要送進口,卻被琉聿攔住,“你手上傷口還沒好,少喝些吧。”
鄢翮笑著繞開琉聿的手將酒一飲而盡,“有酒且醉瑤觥,更何妨。”
琉聿聽了,也釋然一笑,舉起手裏豁口的碗輕輕碰了碰酒壇,響聲悅耳,“金穀繁花春正好,玉山一任樽前倒。”
鄢翮哈哈大笑,嘲笑道,“我們不過喝個酒,怎麼酸話倒說了一通。”
琉聿眯起鳳眸調侃,“鄢翮小王爺氣質使然,我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
鄢翮瞪他一眼,心裏卻覺得真的開心,這樣喜歡“欺負”自己的琉聿,讓他覺得真實又溫暖。
琉聿懶洋洋躺倒在秸稈垛上,專注看著天上璀璨的星空。
天河悠悠漏水長,南樓北鬥兩相當。
真美。
“喂……”
“什麼?”
“走得時候,不要吵我,我酒後要睡滿十個時辰的,不然會氣得要殺人。”
“嗬嗬,知道了……你也記得些,內力絕對不能再用了,那毒隻是無限期地壓下去,卻並沒有解開。”
“好了好了,每天念四五次,我要煩死的。”琉聿翻個大白眼,學著鄢翮的模樣。
“你還是別這麼動作……活像勾|引人似的!”鄢翮不客氣地打擊回去。
玉煙青濕,天際漸白,兩個人一夜閑話,卻絕口不提今後。
逗趣嬉鬧或者高歌淺唱,開心無比。
鄢翮看著入寐的琉聿,那唇角擎起的笑,讓他留戀。
他輕輕彎下腰,不可自已地吻了吻琉聿看上去殷紅鮮嫩的紅唇,“再見。”
他會好好保護自己,哪怕隻為了讓連命的琉聿能活下去。
天邊一處雲色搖光,鄢翮抬頭看著,竟覺得似要醉了一般。
他起身舒展了腰背,嗅著空氣中沾濕的清新氣味,不再看琉聿一眼,就拂袖離去。
琉聿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鄢翮消失在晨霧裏孤單卻挺秀的背影,卸下了剛才的笑容。
沉眉思索半晌,終究是無奈地翻身坐起——
他,還是無法看著涯瑜陷入危機之中。
欺騙了自己那麼久,一旦真正不能避免麵對這些事,腦子裏,卻依舊隻有涯瑜……
他的好,他的壞,他的情不自禁,他的無可奈何。
他的一切。
哪怕不能繼續守著他,也希望涯瑜能安然無恙。
琉聿暗自唾罵自己一聲,揉揉眉心,抱膝看向了遠處。
不能直接去找涯瑜,因為自己無法抗拒涯瑜的溫柔,哪怕隻是一刻。
琉聿環視四周,這地方雖然隱蔽,但是想必以涯瑜的力量,遲早也會找來,自己不妨在這裏先留下標記,再一路跟著鄢翮見況行事好了。
思及此,他利落地翻身直下,穩穩落地。
雖然不能動用內力,不過招式還在,隻要不遇到極強的對手,他有自信妥善保護鄢翮。
琉聿輕歎一聲,眷戀地回首看了看那條清澈的小溪,和那間破舊的木屋,向著南邊的小樹林走去。
“皇上,北方聊城突降大雪,正是青黃不接之際,房屋坍塌,百姓饑寒困苦,已經多有死傷。聊城城守上書請撥錢銀兩千,糧食三千石。”
寂靜森然的朝堂,涯瑜端坐在龍椅上,神情寡淡,放佛北方最大的城池遭災不過蠅耳小事。
“聊城城守平日不知未雨綢繆麼?”
“這……皇上,聊城城守方上任不到兩年,隻怕還未適應掌管如此大的城池。”
“哦?兩年時間尚不會管城,那就太沒用了。”涯瑜看著下方替自己門生進言的左相,麵無表情,“既然如此,留著也無益,不如讓他為饑寒而死的百姓殉葬。”
“皇上!皇上開恩哪!”左相跪倒在地,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右相閑涼地看著自己的同僚,心裏冷笑,皇上今日雖然沒表現出來不悅,但明眼人都隻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左相恃寵而驕,果然自討苦吃。
“傳朕旨意……”
“皇、皇上!”一個小太監一步三喘地飛快從後殿跑過來,涯瑜被打斷話也隻是皺皺眉,沒有出言責怪。
這個小太監,是負責通報尋人的下落的。
“皇上!找到了!”小太監不顧滿堂驚詫,隻對涯瑜一人躬身稟報。
涯瑜先是一愣,便大喜地起身拉過他,焦急道,“隨朕過來細說!”
留下滿朝文武和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左相,眾人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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