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墜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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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晚飯後,我繞著操場散步,一麵在心裏默默地背誦一篇古文。
旁邊的林蔭小道上,走來一個女孩,她一頭挑染出亮紫色邊線的長發,身上是一件綴滿亮片、簡直可以當演出服的風衣。
對著她凝望片刻,我揮揮手,大聲叫道:“劉紅琴——”
她身形一滯,轉過頭來,盯著我看了十幾秒,然後笑著跑了過來:“你要上夜自修嗎?”
“我們班主任要求的,”我一攤手,無奈道:“不管晚上那兩節是講課還是自習,走讀生也必須每天上。你們班也算重點班,難道沒有這種規定嗎?”我沒有告訴她自己住校的事情,因為我要找一個地方住而沒有去她家的話,她是一定要生氣的。
“有是有,不過我可不打算遵守,”劉紅琴哼了一聲,懷疑地望著我:“你從前不是也隻在講課的時候來嗎?”
“嗯,”想了下,我平淡道:“今晚就是要上課啊。”站近了我才發覺她今天不若以往有精神,臉色發黃,雖然化了妝,可是粉底竟一顆顆浮在臉上,腮紅好像兩塊鏽跡——這並非她的化妝技巧拙劣,而是她臉部的皮膚極為幹燥,化妝品似乎沒有辦法貼合。不好的預感又上來了,我輕聲問道:“你看起來很沒精神哎,怎麼了?生病了?”
“沒什麼,”她搖搖頭,強笑道:“就是這兩天沒胃口。真不巧,我表姐又出去旅遊了,等她回來看一看吧。”說著,她垂下頭,聲音也放低了一些:“那晚過後,我就這樣子……老是沒什麼食欲。嗬嗬,原來我竟是這麼膽小的人啊。不過……雖然當時嚇到了,現在想起來,那隻手就像夢一樣,一點也不真實。回憶的時候,說一點不害怕是騙人的,但隻是心跳加快一點點,最主要的感覺……應該是恍惚吧。不明白怎麼回事就吃不下東西。”
“要不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我擔心地看著她,心裏忽地劃過一個念頭:“對了,那天你撿到那隻哨子,研究出什麼來沒有?”
“那個啊,你看”她拉下肩頭的LV包包,一下子打開來,裏麵零散地放著課本、紙巾、鑰匙、化妝盒和一些證件、優惠卡之類的物件。
我瞥了一眼,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便將視線重新移到了她的臉上:“你叫我看什麼?”
“笨蛋,”她把帶子拉回肩頭,用手臂把包包固定住:“我包包的搭扣壞了,一直沒有修,那東西我回家就找不到了,不知道掉在哪裏了。當然,因為我把它包在紙巾裏,也可能我稀裏糊塗地把那團紙巾拿來擦什麼,然後扔掉了。”說到這兒,她突然定住了,直直瞪著我身後,滿臉驚怖之色。
“你怎麼了?”看著她的表情,我隻覺得一股寒流順著脊柱湧向全身。我想立即轉身確認背後的情況,但脖頸不知何時變得僵硬,不聽使喚,我隻能急急的問著:“怎麼回事?我後麵有什麼?”
她用一種十分陌生的眼神看著我,抑或望著我身後的“東西”,一步步向後退去。她塗著粉色唇彩的雙唇蠕動著,翻來覆去地說一句話:“原來你也一樣……”完全退出操場之後,她一轉身,向著校門口奔去,不過幾秒鍾的功夫,已經沒了蹤影。
直至此時,我才回過神來。沒有半點猶豫,我轉頭向後看去——左近一個人也沒有,隻有那一排秋千在晚風中輕輕蕩著,十幾米開外,一群初中生正在踢球。我慢慢轉動身體,巡視著眼前的一切。四周仍籠著明亮的暮色,教學樓的燈卻已經一盞盞亮了起來,遠處隱約飄來學生們的喧鬧。我搖搖頭,走向自己的教室:“天都沒黑,操場上又這麼多人,會冒出什麼鬼怪來?劉紅琴到底看到了什麼啊?”
距離晚自修還有半個小時,教室裏已經坐滿了人,有的趴在桌上假寐,有的埋頭做題,氣氛極為沉悶。
我歎一口氣,翻出上午剛發的數學卷子做了起來。過了大約一刻鍾,陳欣然拿著紙筆走到我身邊:“韓冰,數學作業寫完沒?”
我直起腰,示意她自己看:“早呢。剛做完填空題。”
陳欣然把我的卷子翻到背麵,指著其中一道計算題:“先幫我看看這題嘛。我從吃完晚飯想到現在都沒想出來。”
“你不會做,我多半也沒戲。我又不是那種思維敏捷的人,”我嘟囔著,將那道題仔細看了幾遍,果然完全沒有思路。這時,旁邊組一個老實得近乎土氣的男生正站起身,向著講台走去。那是我們班的數學課代表伍海,人很忠厚,學習勤奮,成績非常好,尤其是數學,在班裏僅次於十三。我用手肘碰了碰陳欣然:“你去問問伍海吧,我看他中午就一直在寫那張卷子……”
自然地,陳欣然的目光也落到了伍海身上:“他是要去擦黑板嗎?真是乖孩子。我就不會自覺去做這種事。”
我笑了下,沒有說什麼。當時我也認為伍海必定是為了擦黑板才走上講台的。然而,很快他從講台另一側走了下來,徑直向教室左邊一扇窗戶走去——我們的教室位於八樓,右牆外是走廊,左麵再無其他建築,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成片的灌木,更遠處有鐵絲圍成的柵欄,柵欄外的地勢陡降了十幾米,下麵是一個巨大的運動場,隻有長跑測驗或者運動會時才會使用。
伍海踱到窗前,伸手將兩扇窗戶完全打開,眺望著遠方,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
這個時候,天邊最後一縷霞光也已經隱去了,外麵黑乎乎的,微寒的晚風從窗口撲進來,讓人精神一振。我感到些微的詫異——這種舉動不像是伍海會做出的——那是個除了吃飯睡覺就隻知道學習的男生,恨不得一天有七十二個小時可以讓他多做幾張卷子。搖搖頭,我推了推陳欣然:“去問啊,趁他現在有空。”
“哦,”她朝著伍海走了一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身抓起我的卷子:“借一下!”
“喂,拿你自己的,我還要用,”我半開玩笑地起身去奪,她也嬉笑著躲閃。然而,下一秒,我們的動作都凝住了,隻是駭然地盯著同一個地方——沒有任何預兆地,伍海向窗外望了一陣之後,兩手在窗台上一撐,整個人隨之躍到了窗台上。
“他要幹什麼?”陳欣然走調的聲音,像小刀刮著玻璃一樣刺耳。我來不及說一個字,隻見伍海扶著牆站起來,緊跟著,張開雙臂,義無反顧地撲進了窗外那片灰黑當中。
我說不清時間過去了多少,好像不到一秒鍾,又好像幾個世紀那麼長,窗外傳來一聲悶響。陳欣然捂住眼睛,大叫起來;另外幾名目擊的同學,也發出驚駭的呼喊,其中一個人,飛快地躥出座位,向教室外奔去;更多的學生則是一臉莫名,一麵環顧四周,一麵出聲詢問,卻沒有一個人能聽清別人的話。
一片喧鬧中,我緩緩往窗邊走去。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做。我微顫的手扶上窗台,探頭往下看去。教學樓後麵除了清潔工幾乎沒有人去,是以沒有安裝路燈,靠著底樓教室射出的燈光,我隻能辨出大樓與樹叢之間的空地上,有兩團黑灰的影子。一個俯臥著,應該是伍海的屍體;另一個靜靜地站在一旁,似是留著長發的女生。
我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我很清楚,剛才衝出教室的是個男同學,並且他絕無可能那麼快下完八樓。另一方麵,我也不以為一個女生會如此接近一具屍體而無動於衷。更詭異的是,此刻明明沒有風,那女生的頭發、衣服卻不斷揚起、落下,扭曲成各種怪異的形狀。
我閉上眼睛,又一次把頭探出窗外,然後,深吸一口氣,猛地睜開來。果然,下方的水泥地上,隻攤著一團黑色的物體。我苦笑著,伸手按住前額,又揉了揉太陽穴,慢慢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不一時,校園裏響徹尖銳的鳴笛聲,我聽不出這聲音屬於警車還是救護車,或許兩者都有。反正我從來不願湊熱鬧,於是一直坐在課桌後,用透明膠帶修補那張被陳欣然驚懼之下扯破的卷子。這會兒,室內室外都擠滿了好奇的人群,窗前更是擠得水泄不通。好在班主任很快趕來了,將幾個與伍海關係較好的男生和三名自告奮勇的目擊者領了出去,大概是警方要問話。教導主任和校長也隨後現身,主任驅散了外班的同學,將教室門關上,開始訓話。跟著,是校長的談話。
教導主任大力抨擊九零後嬌生慣養、心理脆弱,校長又出來“唱紅臉”,說了一些開導安慰的話,以及學習的重要性跟如何自我調節。總之,和每一堂政治課的內容一樣,冠冕堂皇,但全是廢話。我一向最恨這種長篇大論的空話,便盯住校長的禿頂,不住在椅子上扭來扭去,發出不耐煩的聲音。不過,最後他總算也講了點值得高興的事:月考和星期天補課的製度暫時取消了。
晚自習結束得比平時要早,我步出教學樓,校園裏隨處可見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學生。我不動聲色地穿過人群,朝宿舍走去。經過操場時,眼前不禁又一次閃過劉紅琴看向我身後的神情,當時她的眼光陌生而複雜,除了恐懼,似乎還有痛苦、憤怒,和深深的悲憫。
我停住腳,又將操場掃視了一遍,仍沒有什麼發現。幾個提著暖水瓶的女生,正站在秋千架旁,嘰嘰喳喳討論著什麼——我以為一定是不久前發生的自殺事件,偶爾飄過來幾個詞卻是“美男”、“帥哥”之類。我搖搖頭,疾步奔向宿舍,就在這時,忽然又有了那種被人窺探的感覺。那是種很微妙的感覺,我並不曾看到或聽到什麼可疑的東西,但沿途一直有種被人從暗中盯視的感覺。
敲了敲頭,我覺得自己很可笑。雖然不甘心,可我的確隻是個平凡的高中生,別人有什麼理由跟蹤監視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