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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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時三刻夜幕降臨,洛陽城內的民戶基本已關門閉鎖,結束一日繁忙。
熱鬧整天的段府賓客走盡,之前人潮積聚的前院大廳隻剩幾個丫鬟清理善後,各忙其職讓安靜的環境愈發寂寥,對比白晝的喧囂有恍若隔世的錯落。
段孟啟送完客後回房,維持太久的假笑終於垮掉,表情晦暗地關緊門,須臾,黑屋裏亮起盞幽弱的油燈。
兩指繞進領口扯鬆勒住咽喉的衣襟,呼吸順暢的瞬間是他難以承受的空曠,像似萬事不愁的瀟哉又仿佛魂靈離體後的飄然……不過,無論哪樣都不是正確的反應……
至少今天不是!
他脫下白天的富麗華服換了件素衣,取走頭冠隨意盤繞個發髻,捧著麵盆裏的冰水撲上幹燥的皮膚引起一陣刺痛,衣袖輕揮擦掉兩頰的水珠……
吹熄支架上的燈火段孟啟準備去找錢牙:並非為貫徹誓言殺死他,而是懷揣微妙的情緒拯救他。
原以為錢牙會逃回雲香鎮,怎料他非但沒走還來家裏搗亂娘的生宴。姑且不管他用什麼辦法混入,今天的一切已在別人心底紮根發芽。段孟啟能夠想象明天外界流傳的閑言碎語,同樣篤定娘絕無可能再放過膽敢戲損她尊嚴的人!盡量忘記自己出爾反爾,段孟啟雖極不情願將善心送給錢牙一遍遍的利用踐踏,若眼睜睜看男人發生死傷慘劇更加……於心不忍。
調整好心情的段孟啟下秒拉開房門,孰料眼前景象使他愕然:“……娘。”
“嗯。”
月夜神秘深邃將蕭凰詩的身形輪廓映襯得幽靈詭麗,背對房門的她仰頭望天,或是欣賞夜空或是冥思,聽段孟啟叫娘便輕聲答應了,側扭纖脖用眼角餘光細細打量改頭換麵的親兒,眉宇間透析高深莫測的微笑——
“勞累一天還要去哪?”
“……”段孟啟沒回話,掌心立即起了層薄汗。
“娘問你話,是不是我聲音小你聽不見?”蕭凰詩的追問讓段孟啟麵色愈發暗沉,幸慶在夜晚不顯突兀。
“娘怎麼不休息?”
“睡不著,心煩。”
“…………”
“哼。”由於兒子沒吭聲蕭凰詩逐漸表露不耐:“你很討厭娘嗎?”
“我怎會討厭娘,我隻是……”被女人的哀惱激將,段孟啟趕忙解釋卻講不出下文。
“隻是什麼?”等不到答案的蕭凰詩啟冷聲道:“罷了,你不說我也不想聽,跟我來。”言畢,她收斂笑容踏出步伐,強勢的作風不允拒絕,段孟啟別無它法隻能緊跟。
蕭凰詩一路朝前,即便段孟啟想問也無從開口。他疑惑娘親的目的,內心關切最多的卻是錢牙。憑心而論段孟啟並不了解錢牙。他曾經以為了解,事實證明他不止沒洞察眼光還是個笨蛋。那連毛孔都流淌算計的屠夫,大概是他一輩子都弄不懂的人。
“……娘,我們去後樓?有重要事?”發覺道路走勢通往開家族會議才使用的樓宇,段孟啟不明白這麼晚過去究竟為何。
“到了就知道。”
“……”醞釀許久的問被女人五個字打發,段孟啟沉默了。
作為府中重地的後樓亮著通明的燭燈,從敞開的大門段孟啟遙看見裏堂站了些人,蕭逸銘正在其中。
奇怪?
段孟啟預感與錢牙今日鬧場相關,但娘若訓教他們大可不必特地來後樓實施,到底怎麼回事?
踏進樓堂他發現不光有蕭逸銘,還有祥伯及七八個身強力壯的仆役,每個人表情都嚴重不安。蕭凰詩很隨意地坐上席椅,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蓋掀掀飄浮的茶葉小抿一口。
段孟啟莫名心悸,隱匿的忐忑膨漲在胸腔,讓他小心翼翼的選擇措辭:“娘有事吩咐?”
蕭凰詩莞爾,為青年的慎重謹言展笑,在早洞悉全部的母親前麵掩飾既蹩腳又低能——“你換好衣服要找人吧!時間趕不趕?”
“……”自知被揭穿在情理之中,他沒作任何解釋。
“孟啟,你為娘勞累一天,娘很心疼。以免你浪費時間,娘已替你把人找來了。”正當段孟啟瞪眼震驚時她拍了拍手掌,“帶進來!”
女人一聲令下,兩個強壯的家丁架著一個人從堂外進來,段孟啟定睛瞧去赫然呆若木雞,從頭到腳霎時降溫十度!
“沒缺胳膊沒斷腿,看著還滿意吧?”蕭凰詩眼尾一挑,鳳眸含笑盯著臉色發青的兒子。
被綁架來的錢牙確實如蕭凰詩所說四肢完好,可臉上滿布淤青,定受了些皮肉苦。錢牙開始溫順的任人架著走,停下後立馬使勁甩開仆役的控製,那些人想再靠近被他戾煞的眼神嚇了一跳。
錢牙辛苦的站直身體,明知段孟啟看他也熟視無睹;可能感覺臉上的傷印很醜,他稍稍埋頭省得暴露恥辱的戰績。
見錢牙大禍臨頭仍然無所謂的賴皮,段孟啟內心翻騰起無限的煩躁。大概太累了,外表沒對照心靈的激烈反射,他沉默片刻道:“娘……何必呢?”
“高興得語無倫次啦,你要向娘說的應該是謝謝。”
“……娘。”
“嗯?”
深呼吸攢足勇氣,段孟啟發自肺腑地懇求:“放了他。”
“放?孟啟,娘特地給你帶來怎麼又讓我放他?逸銘辛苦一趟不能沒價值吧!”
又是蕭逸銘狗腿的結果!段孟啟睖對方一眼,氣惱之餘考慮這家夥的壞究竟有無底線;蕭逸銘受蕭凰詩的旨意自認沒有錯,被迫接收大少爺深惡痛絕的目光殺戮隻能偏開腦袋躲避討厭的視線。
“孟啟,我叫逸銘幫你你不謝他也罷了,幹嘛一副想殺人的樣子。”蕭凰詩擱下精瓷茶杯,十指交扣幽幽問。
“娘,你放他走吧!”段孟啟想盡快結束無意義的交談,卻因擔憂屠夫不自覺提高音線。
可惜女人置若罔聞。
“娘!”一次祈求不奏效,段孟啟再接再勵,“我知道他損害段家聲譽惹了眾怒,但他無心的,放過他好嗎?”
“無心?”女人勾起豔紅的唇冷笑,“他無心,但娘是有心帶他來的,一是讓你們老朋友相聚不浪費時間,二是……”漂亮的珠眸望向完全沒聽他們對話的屠夫,“討論討論他的將來。”
“娘……”
“夫人廢話真多。”錢牙跟段孟啟幾乎同秒發言,錢牙嗓音尖且響亮當即蓋過了少爺,“我沒空看你們演雙簧。”他不說話是不想說,不代表像呆鳥似的任人品評,特別是他反感的對象。蕭凰詩不怒不惱似笑非笑的神情令錢牙莫名親切,說來慚愧,他居然感覺和照鏡子的自己有那麼丁點相似……這秘密若給夫人曉得肯定加重自己的罪行。
錢牙扭扭頸脖,悠哉的模樣根本不在乎有什麼下場:“我下午就說清楚的,我隻求平安走出你家大門,其它我沒想過。”
“厲害。”聽著錢牙的陳述,蕭凰詩眯細的鳳眸隱隱有絲欣賞,“意思是走出門你就甘願等死?”
“差不多。”錢牙摸了摸受傷的臉頰,腹誹人多欺負人少的敗類們老無所依。
“好啊!”女人的笑愈發溫淑,“來人,給我送官,罪名是私闖民宅意圖謀財行凶。”
嘖嘖。錢牙用指關節敲敲腦門:“謝謝夫人,之前我都不知道我有這本事,人生真是圓滿了……”
一旁的段孟啟再也看不下屠夫的瘋癲,激動中忽略了一幹圍觀者驚訝的臉嘴,幾步衝去揪住他的衣領大吼:“你早一頭撞死不更好!我叫你走為什麼不聽?為什麼偏要惹禍?你很難安分嗎?你那點破事真的很難忍嗎?!”
最後那句話把故作無謂的錢牙徹底激怒,爆發巨大的勁力掀開少爺,猩紅的眼睛狠狠剜著他每寸血肉——“老子的破事是很難忍!從第一天遇見你到現在一直在忍!忍你這膽小怕事鬼,忍你們變態的一家,還要忍你跟豬樣的亂拱!現在可好,明天街上的傳言估計要說洛陽段家陰盛陽衰。”
“你!”所謂豬樣的亂拱其他人聽不懂,但對段孟啟是極度昭彰的挑釁。
“行了,”蕭凰詩是除二人外懂的那個,她厭惡地擰起娥眉,“給我送官法辦!”
“娘!”前一秒還與錢牙爭執的段孟啟慌忙喚人,若進了大牢錢牙百分百別想活命,“你不能送他進官府!”
事到如今這逆兒還敢忤逆自己,恨得蕭凰詩咬牙切齒:“給我送官府!”
“額……”一邊是大少爺一邊是夫人弄得眾奴左右為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罪哪邊日子都不好過啊!
“聽見沒有!趕快送官,否則統統滾回鄉下!”
“是!是!夫人!”八九個下奴點頭哈腰,一窩蜂湧上抓按錢牙就向外走。
“站住!”段孟啟喝止住人群再轉頭麵向顏色陰暗的女人,“娘,我求你放了他!”
“不放!你難道想造反?”
“娘……”段孟啟快要虛脫了,“你放了他吧!”
“別做夢了!我蕭凰詩不可能放這個家夥!”很少在孩子麵前使用名字自稱的她也是下定要錢牙死的決念。
“……娘。”段孟啟眼眶逐漸酸熱,翕張著嘴不知能勸什麼,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下地——
“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