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笑許無言中 027 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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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分寸。”
蘇漸墨說完,就靜默了下來,一言不發的看著小年子。
快正午的日頭,從淺黃轉而熾熱,白光很烈,也很刺眼了,從窗欞打在書房的桌案時上都有了侵略性。
許是有些被陽光晃到眼了,蘇漸墨看見小年子站起來,走到窗邊伸出手像是要關窗,但看了蘇漸墨幾眼,小年子歪著頭笑了笑,又收手不關窗了,隻是回到桌案邊,拿起宣紙往邊兒上挪了挪窩,又提筆開始習字。
小年子舍不得關窗,那樣的話,雖然太陽是照不進書房晃不了眼了,但是小年子也就看不到蘇漸墨了。
蘇漸墨把小年子簡簡單單的小心思猜的通透,揚眉像是欣然,又忽然覺得心很亂,很累。
十五歲前,在長安蘇奉常府裏,在可算作半個仇人的蘇久梟羽翼下生活,蘇漸墨一邊彬彬有禮侍奉著名義上的父親,溫涼恭儉讓結交著與父親同朝的上位高官,風度翩翩應付著錦衣玉食的一群狐朋狗友,一邊心細如塵籌謀著驚天之變,偌大的長安,卻無人可信任,無人可交心。
十五歲後,蘇漸墨為不在蘇久梟視野中束手束腳做個溫文書生,便決絕搬離了長安,隻身來宛陵建了別宅,並以唐離兒為契機,滲透入了腥風血雨的江湖,三年多來過的雖不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可是見了太多陰狠毒辣的角色,有時一言不合,一語之差,一行之錯,都會惹來殺身之禍。
活的留心,過的謹慎,但蘇漸墨從未覺得心亂,心累過,蘇漸墨步步為營,遊刃有餘,受到的多是青眼相待,十幾年苦心經營下來,蘇漸墨清楚的很,若他入仕途,朝中多的是想要提攜他的高官,若他入江湖,武林裏也多的是想要收他入門下的高手。
而現在,小年子一個小到不行的動作,卻讓蘇漸墨不知如何應對。
他知道分寸,卻不遺餘力的想抗拒那分寸。
“天氣很好,適合踏青散心,我出去走走,要一起嗎?”
蘇漸墨忽然看著莫忘機,友善的發出了邀請,嘴角一抹淺若有無的笑容,心中的滔天巨浪,也化作了麵上的古井無波。
“不了,這宛陵的山山水水啊,我還是一個人逛來的自在,就不勞煩蘇少爺的大駕了。”莫忘機搖頭,決口再不提剛剛的事,雖然心中仍不放心,但蘇漸墨都已經說了知道分寸,莫忘機也不好再耳提麵命。
於是兩人齊齊走到蘇家別宅的大門口,然後在兩頭鎮府的石獅子下分道揚了鑣。
走出了幾丈,莫忘機略作停留,轉頭看了看蘇漸墨的背影,歎息一聲,蘇漸墨卻再未回頭。
身為亡國之君的遺孤,被稱作‘少主’,肩上扛了複興重擔,一舉一動都需要運籌帷幄,無法太過隨心的蘇漸墨,有蘇漸墨的苦。
而身為亡國之君身邊得力武將的後嗣,稱蘇漸墨為‘少主’,讓江湖人聞之變色,看似逍遙世外的莫忘機,有莫忘機的酸楚。
同樣是身不由己,蘇漸墨的苦,與他莫忘機的酸楚,是絕不相同的。
說的好聽點,他莫忘機生來就是輔佐少主成就一代霸業,複興盛世王朝的猛將,說的難聽點,他莫忘機,生來就是一塊墊腳石,一把梯子,一個由著人踩著往上爬的工具。
主榮,他就榮,主辱,他就辱,這是君臣尊卑之儀,雖然不公平,但是千百年來就約定俗成了這麼個理兒,任誰都無法改變,所以莫忘機不感傷這個,莫忘機感傷的,是他一出生,就被強行灌輸了個‘主’,個‘君’,就被強行框定成了個‘仆’,個‘臣’,連半點逍遙世外,閑雲野鶴的機會都沒有。
莫忘機抬頭看著藍色的天空,那一抹澄澈的藍,是任由彩墨永遠都無法調和出來的清新,純淨,高高在上,讓人看著看著,就容易身心都沉陷進去。
莫忘機就那麼歎著氣,看著天,一步一個腳印的在長街上,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莫忘機自信就算不看路,憑著他的耳聽八麵也能在人流中走的穩妥,這二十幾年來莫忘機常常這麼一邊望著天一邊漫無目的的走,杳無人煙的荒郊野嶺也走過,飛鳥橫渡的萬仞絕壁也走過,激湍瀑流的大江流水也走過,摩肩接踵的長安鬧市也走過,莫忘機確實走的穩妥。
但是這回,莫忘機陰溝裏翻了船,小小的宛陵長街上重重的撞上了個人。
“啊,我的書——”
諸多書卷落地的嘩啦聲,那人跺足長歎,好似摔了什麼價值連城之物,莫忘機不喜也不怒,麵色平靜的把視線從天空中收回來,看向了剛剛撞上他,又被他輕而易舉彈開的人。
那是一張幹淨清秀,卻骨子裏執拗到偏狂的臉。
——幸哉,不幸哉,命定的相逢,來的措手不及,又不溫不火的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