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4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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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北京酒仙橋地區工廠多、居民多,柳雲東繞西繞就繞昏了頭。這些看似一個模樣的六層紅磚樓讓本來就因找工作而失魂落魄的他更加暈頭轉向。
    旅館退了他一百塊錢押金以後,他又變成了“有錢人”。所以他不惜給那個叫張立的經理多打幾個電話也懶得再繞了。
    張立這人還算不錯,他怕柳雲找不到就親自出來接他。
    張立看上去有四十歲了,上身穿一件藕荷色無袖背心,下邊是特意露著小腿和黃色襪子的肉色七分褲,還有一雙鞋頭比削尖了的鉛筆還要尖的紫色磨砂皮鞋,那“時尚勁兒”讓人看了不由得頭腦發懵。柳雲長這麼大了還從來沒有見過男人的穿著如此怪異,覺得“公關”是不是都得奇裝異服才能跟別人搞好關係啊,所以他斷定這就是張立——兩個人很快便接上了頭。
    柳雲跟著張立東拐西拐拐進了一棟居民樓,這些紅磚樓一定有不短的曆史了,因為它的樓板都是用紅漆漆過的木板子拚上去的,踩上去吱吱吖吖地響。
    這是他們的住處,這一層的所有房間都被張立租下來了,是給他手下住的。柳雲看到這裏的規模和清一色的男孩兒,讓他剛才擔心又一次被騙的心情也輕鬆了些許。
    柳雲隨張立進了房間,他立即吃了一驚。因為牆上貼滿了男人赤身裸體、搔首弄姿的照片和海報,有的肌肉豐滿,有的卻陰柔媚氣,讓柳雲先是驚愕,然後惡心,繼而恐懼,持續了幾秒之後,他的思緒才被張立的話拽了回來。
    “我們這兒的客人都是男人,沒有女人,你懂嗎?聽九九職介的王經理說你沒幹過這行,是麼?”
    柳雲越聽越迷糊,問道:“這就是‘公關’啊?我還是搞不懂。”
    “你是公的麼?”張立一臉壞笑,說道:“‘公關’就是‘公對公的關鍵’!”
    “什麼啊?王經理說是‘公共關係’啊!”
    “她說的也對也不對,”張立解釋著,“她文化低,還是聽我的!”
    聽到這裏柳雲倒覺得挺有意思,心裏想:到底是怎麼個沒文化?怎麼誰都拿‘沒文化’說事啊——正在柳雲發愣的時候,張立終於進入了正題,“你要不是‘那個’的話這行我勸你最好別幹,哥不能強人所難!”
    “什麼是‘那個’?”柳雲問道。
    “就是圈裏人。”
    “什麼是圈裏人?”柳雲詫異。
    “就是公的啊!”張立很高興,因為他很單純。在這裏,單純就能賣個好價錢。
    “我本來就是啊!”柳雲被張立說得愈發莫名其妙。
    ……
    “我不是。”聽過張立深入地給他剖析以後,柳雲恨不得馬上就走,但是他現在如臨深淵,一邊是父母的毒打和朋友的嘲笑,一邊是張立笑容背後的莫大誘惑,還有自己一事無成的出走以及兜裏僅剩的那點錢,他隻能強迫自己留下,因為他需要錢,他想要很多錢。他覺得有了錢就有臉麵了,就風光了,就有出息了,就是父母眼中的好兒子了。
    後來,柳雲決定硬著頭皮踏上這條“不歸之路”,等晚上張立帶他去“上班”。這時張立家的晚飯做好了,他手下的十幾個男孩都歡蹦亂跳地張羅著開飯。張立示意柳雲一起吃,但柳雲害怕得了傳染病。張立笑著說哪有那麼嚴重吃個飯就傳染的,更何況他們也都沒病。但柳雲還是害怕,他寧可餓著肚子也不敢吃。
    晚飯過後,張立帶著大家搭了四輛出租車來到了位於三裏屯的一家名叫“七星”的酒吧。
    柳雲下了車,看見門口懸掛著一麵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彩旗。一道來的男孩告訴他這裏就是他們上班的地方。
    張立示意男孩兒們在門口的露天卡座呆著,這是這些男孩“準備上崗”的專屬區域。柳雲現在就好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一樣,因為身邊所有的事物都是那麼的新奇和令人費解。他想盡快知道這裏的一切,但又不敢說、不敢問、不敢動,好像全世界的眼睛都在盯著他似的,他現在隻能乖乖地坐在那裏。
    聽那些男孩聊天才知道,這酒吧不是張立的。他是專門組織“公關”的,他也不白供他們吃住,羊毛出在羊身上,等這些男孩兒掙了錢以後,再從他們的身上“抽水”。但是,這裏的“紅人”確實月收入幾萬不止。
    這裏的男孩行為舉止多半都女性化十足,沒有一點陽剛之氣。還有幾個正忙著化妝,他們的化妝包裝備得比一般女孩三個加一起的還要多,那些五顏六色的粉底讓人看了歎為觀止。最讓柳雲哭笑不得的是,這些化妝準備演出的男孩還要把自己的“平原”左右各塞個海綿球偽裝成“丘陵”,他真想上去摸摸,也在琢磨萬一要是運動過猛掉下來怎麼辦。不過話說回來,他們的裝束也漂亮得足以驚豔四座了。
    柳雲後來才知道,這些男扮女裝的人叫做“反串”,是一個亙古及今的“稀有工種”。
    夜幕降臨的時候,七星酒吧的客人開始陸陸續續地光臨了。當然,光顧這裏的都是男人。
    這時,遠遠的開來一輛黑色奧迪。男孩們說車主是一個著名的編劇,是這裏的熟客,他是專門找“公關”帶回家的。有幾個娘娘腔還七嘴八舌地抱怨自己攀不上他,說那個叫“阿毅”的演員就是跟他好了以後被捧紅的。
    不一會兒,張立叫了幾個包括柳雲在內的男孩在他的車前站成一排,奧迪的大燈故意開著晃得他們睜不開眼。
    估計是張立極力推薦柳雲這個新人的緣故,他們倆在車裏談了很長時間以後,張立就把柳雲叫上了車。臨走時還不忘囑咐一句:“把嚴哥照顧好了啊!”
    這時車外還傳來了一聲娘娘腔:“呦,妹妹今天發財了啊!”把柳雲惡心得無以複加。
    那一晚,柳雲整夜沒睡,他終於徹底了解到“公關”一詞的深刻含義了,但是他現在猶如羊入虎口,既驚懼又無力逃脫。他一直被嚴哥蹂躪到天亮,自己卻不停地吐著口水和咬牙堅持。他在想如果家裏有錢的話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這使他更加痛恨這個社會了,但他現在的心裏麵隻想著掙錢,掙很多的錢。所以,他把自己賣了。
    就這樣,柳雲人生的第一次禁果還沒有與自己心儀的女孩共嚐,就被一個陌生的男人荒唐而貪婪地吞噬了。
    第二天一早,柳雲想管嚴哥要他的“辛苦錢”。但柳雲來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這個東西——說白了他是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錢,也根本張不開嘴。
    嚴哥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說道:“我一會兒把錢給你們經理。”然後又從錢包裏抽出一張二十塊的鈔票,“喏,這是你的打車錢。”
    柳雲收了這二十塊錢,頭也不回地走了出來。太陽照在他的臉上,刺得睜不開眼,他現在真想大哭一場,但卻哭不出來。
    就這樣,柳雲拿著這二十塊“辛苦錢”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足足轉了一個白天。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柳雲覺得自己完全不屬於他們的一分子。一個月前滿懷壯誌來到北京的時候,他對生活充滿了那麼多希望,那時他甚至還想在北京找個女朋友安家落戶呢。現在他隻覺得這裏到處都散發著銅臭氣,麵前都是人們鄙夷和排斥的眼光以及親朋好友對他的嘲笑。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柳雲回到了張立的住處,他不想再幹這行了,因為他覺得這個行業太肮髒、太可怕了。但是他得取回他的行李。
    “你這一天去哪兒了?都快把我給急死了,”張立嘮叨著,“以後完事兒了就趕緊回來,外麵壞人多!”
    柳雲已經沒臉抬頭了,隻回答了一聲“哦”。
    “趕緊收拾收拾,一會兒吃完飯上班去。”張立催促道。
    “嚴哥給了多少錢啊?”柳雲憋了半天才難為情地說出來,因為他想把錢要回來。
    “噢,你那錢得先交管理費,”張立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然後又許諾道,“還有你看你們這吃穿住的都得我墊錢啊,等過幾天都補上了我再把你的錢給你。”
    “我今天想走了,不想幹了。”柳雲抬起頭看了張立一眼。
    “那更不能給你了,這管理費就是怕你們這樣的,今天想幹明天不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要是都像你們這樣我這生意還怎麼幹啊!”張立有點急了,口氣變得咄咄逼人,過了一會兒,又仿佛緩和了下來,因勸道:“你看這不是挺好的麼,也不讓你費什麼勁兒一個月就能掙個萬兒八千的,你看那些男孩兒,有的剛上幾天班就買上手機了。你這連個手機都沒有,讓我今天著急了一天!”
    “那我也不想幹了,太那個了!”柳雲現在一秒鍾都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他想趕快找到他姐姐。
    “唉,得了,我也不勉強你!你走吧!過些天要是不行就再回來吧!”張立表示惋惜,他這裏很長時間沒來過這麼帥的帥哥了,他還一心想把柳雲打造成自己手中的“紅人”呢。惋惜之餘,張立還是從褲兜裏摸出了一張五十元,說道:“給你打車吧!我這個人從來都是講規矩的,你也別說走了我連個車錢都不給你!拿著拿著!”
    柳雲接過了錢,下意識地說了聲“謝謝”——多少年後他隻要回想起這句“謝謝”便仍覺著說的不值,他隻不過是要回自己應得的,何況也隻有那麼可憐的五十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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