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時代第二卷 第十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6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張並生不清楚遠在重慶的張敬為什麼回來得這麼突然,他感到一股隱約的壓迫和緊張,仿佛父親張敬的突然回歸將要掀起一場風暴。
將軍府大樓的主樓是一棟西式的白色別墅,中央二樓就是張敬辦公開會的地方。那裏每天有張敬走之前留下的專職警務員打掃和整理,即使他人不在,除了那個警務員,其他人包括家人親屬都是不可以靠近的。現在張敬回來了,有他的傳喚,張並生才有走進去的機會。
二樓會議廳的光線並不好,張敬獨自一人時也沒有開燈的習慣。經過警務員通報,張並生才走進第一道門,到裏麵再親手推開第二道內門。
紅木的莊嚴大門一推開,裏麵呈現出來的是整齊排布的紅木雕花座椅,中間圍著一張長長的紅木會議桌。天鵝絨的窗簾從兩麵的牆壁上掛下來,垂到地麵上,把兩邊的牆壁和窗扇完全遮住。張敬鍾愛紅木家具,對花紋雕工也甚為講究。這裏的每一把椅子和上麵的花紋都是他層層挑選出來的。每一張看上去都一樣,可是每一張都獨特而昂貴,大氣中用一股高高在上而不近人情的氣味襯托著他威嚴的權勢和地位。
張並生還記得,上一回他進來這裏是得知大哥死訊的那次。
“來了?”
“是,將軍。”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回來的這麼突然?”
“不敢,將軍。”
“有什麼不敢的,我們不是父子嘛。”
相傳張敬的眼睛是可以夜視的,早年特訓中鍛造出一雙即使在黑夜中也可以暢行無阻的夜視眼。此刻屋內光線昏暗,張並生剛從明亮的外堂進來,眼睛適應不了環境,隻能勉強看清張敬正坐在一直屬於他的那張紅木將軍椅中,高大威嚴的身軀隻看清一張模糊的輪廓。他站在原地一會兒,眼睛開始適應這裏的昏暗,然後他才知道張敬正坐在椅子裏微微垂著視線,手中一支筆正刷刷地批改著公文。
張並生雙手垂在身側,軍姿站得端正。
張敬不說話,他也不敢開口。於是就這麼沉默著,他隻能等他的父親什麼時候忙完手中的事情,想起他這個兒子時才可以動和說話。
一摞文件批下來已經過了將近半個鍾頭,張敬這時才整理了一下文件,收了筆。他抬起頭,看到依然還站在麵前、連姿勢都沒變過絲毫的張並生,像是微微驚訝地:“站著幹什麼,怎麼不坐?這裏這麼多椅子,沒有你喜歡的?”
“謝將軍。”他頓了一下,在離自己最近的那張椅子裏坐了,上半身依然保持著軍姿的端正。
“方路傑現在在審訊處?你怎麼抓回來的?他上回不是被人救走了嗎?”
“他舅舅在這裏,所以他不能不會來。”
“你說蔣軍管啊?嗯,早些年我還是很看重這個人的,有手段,有魄力,是個很得力的助手——你等下回去好好安葬他。”
張並生驚了一下,抬頭看向張敬:“將軍真的要殺他?可是他那裏還有很多重要的情報沒有問出來。”
“他已經死了,就在你轉背不久,當著方路傑的麵一頭撞死的。”
張並生心裏猛地驚慌起來,放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攥緊。“抱歉將軍,是我失職。”張並生低下頭,心怦怦跳的雜亂無章,耳邊也有些混亂和轟鳴。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犯了這麼大的錯,張敬會怎麼處置?
“沒關係,蔣軍管了解我,我也了解他,所以就算他活著也問不出什麼,所以他是死是活沒多大區別。倒是方路傑,你看好他。”
“看好?”張並生怔了一下,不太理解地。“將軍不是讓我限期了結他嗎?”
張敬坐在椅子裏,頭往後靠著,眼睛閉起。他習慣這樣休息,一般到這時他就不喜歡說話了。
張並生心裏有些慌亂,知道自己大概觸到父親的某些逆鱗了。他輕輕地站起來,對張敬敬一個軍禮。“將軍,沒有其他吩咐我先下去了。
“嗯。”張敬閉著眼睛點一點頭。
出來張敬的會議廳,張並生站在外麵深深地吐了口氣,外麵窗戶進來的冷風一吹,他忍不住全身冷的顫了一下。到這時才發現,原來後背不知不覺已經出了潮熱的一層大汗。這樣的天氣裏出來這麼一身汗,簡直就不可思議。現在他覺得自己就像在戰場上慘戰了一番回來一樣,全身心疲憊不堪。
這時突然想起蔣軍管一頭撞死的事情,張並生顧不得一身的汗,連衣服都無心換,飛快地朝洞察樓去。
原本猜測張敬已經知道這件事,那麼應該已經命人處理過現場。可是張並生一進審訊處的門,對麵牆上直紮進人眼的血紅和一具仍然吊著的屍體令他神經一凜,驚得顫了一下。可是方路傑不見了,椅子上空空的,扶手上麵殘留著血跡。
“少將軍,方路傑已經由將軍派人帶走了。蔣軍管您要怎麼處理?”
新來的軍管走上來向張並生報告了情況,低著頭,看上去年紀不大。張並生回頭看他:“蔣軍管厚葬,還有,方路傑被帶到哪兒了?”
他其實並不指望能從麵前這個人口中知道方路傑的下落,他的父親做事,從來不按常理出牌,他的心思,也是他已被難以揣測的。隻是方路傑這次被帶走,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著他心裏反而輕鬆了。終於不用他自己親自麵對那些事情。方路傑在父親手裏死了也好,好過他以後還要愧疚和難過。
——“方路傑在後麵的牢房裏麵,將軍叫了醫生在給他看眼傷。說那好好的一個俊秀,瞎了的話可惜了。”
給方路傑看傷的醫生是日本人,牢房裏外都有人守著,張並生想進去,卻意外地被人攔住。“少將軍,您這時候進去會影響治療的,那位齋藤先生帶來的醫生是日本有名的,但是人家進去前命令過不要任何人進去打擾。將軍同意了的。”
張並生怔了一下,沉聲問:“你說的齋藤,是指齋藤健一?”
“是的,就是那位武道大師。”
心裏猛的豁然開朗了,張並生突然明白了。雖然不清楚方路傑和齋藤健一是什麼關係,但是他心裏大概知道一點,父親並不打算殺他了。
牢房中的環境原本應該是潮濕陰暗又髒亂不堪的,可是現在方路傑所在的那間牢室特別打掃過,還添了一張簡單的床鋪。給方路傑看眼睛的醫生就是上次在方宅不遠處給他看手臂傷口的那位。他中文說的好,當時誰也沒想到他是一個日本人。
等重新給方路傑眼睛層層裹上紗布,田原成把醫具收起來,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傷口很深,眼球傷的很嚴重,複原的幾率不大。但是如果照料得好,還是可以保留一點視力。”方路傑眼睛又完全用紗布纏住了,他看不見田原,但是聽著他說話的口音還是覺得他一點都不像日本人。
“田原君,非常謝謝你,明知道你隱居在中國,但是為了徒弟,還是勉強你出診來,實在抱歉了。”齋藤健一抱著手臂一直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到最後一刻才開口道了謝。
“沒關係,反正他本來就是我的病人。我並不勉強。”田原成看上去很冷淡,非常的疏遠。他就是這樣的脾氣,很早之前就這樣了。而且他和齋藤健一某些方麵其實很像,如果他打心裏不願意,那麼也沒人能夠勉強他。
送走田原成,齋藤健一才在方路傑床前的一張凳子上坐下,抱著手臂認真地審視在方路傑的臉。